寇衍越发迷茫了:“他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裴俦蹙眉摇头,道:“我一时也找不着头绪,不过,仲文,直觉告诉我,这背后不简单,咱们最近都多注意些,别漏掉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寇衍蓦地笑了笑。
见裴俦挑眉看过来,他笑得更欢了,道:“你方才这番神情,仿若首辅大人在世,若是来个老熟人,倒是说不清了。”
裴俦白了他一眼,扭头驾马去了。
张衡水念叨了裴俦好久,让他得空便回礼部看看。
这日是个大晴天,裴俦拉着寇衍回了趟礼部,去蹭饭。
曹家兄弟见裴俦来了,高兴得紧,见到后面跟着的寇衍,又缩手缩脚地不敢上前。
裴俦自然知道寇衍在文官中的名声之差,冲曹家兄弟招了招手,道:“不必拘着,寇尚书只是过来蹭个饭而已,你们当没看见就成。”
曹家兄弟大惊,噤若寒蝉。
寇衍却不恼,挠了挠头,坐在了张衡水对面,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曹子华上下打量着裴俦,叹道:“大人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就说那户部不是什么好地方吧!看给咱们大人饿的!”
“胡说什么!”曹子展敲了他头,道:“大人这是累的吧,户部不比礼部,小的听说那边事情可多了,大人真是太辛苦了!”
“无事,大人常回礼部瞧瞧,我给您备些补身子的好菜,用不了多久就能补回去!”
此时正与张衡水说笑的寇衍,听得额头青筋微微突起。
你们好歹顾忌一下我这个户部尚书?还有怎么说得好像我在虐待他一样?
寇衍心里头的那点子不满,很快在尝到礼部小厨房的美味时消失殆尽。
他几筷子下去,一盘硬菜很快便见了底。
裴俦见他这没出息的模样,无奈捂脸,默默将几盘爱吃的菜移得离他远些。
曹家兄弟这下更加确定自家大人被上司“剥削”的事实,瞧寇衍愈发不顺眼了。
张衡水看出寇衍被裴俦吃得死死的模样,摸着胡子甚是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54章 春昼
邯京城里开满槐花的时候, 裴俦去了趟国子监。
他甫一下出马车,便被浓郁的槐香扑了个满怀。
周葛已经在国子监门口等候多时了,头顶双肩都落了不少槐花瓣。
裴俦记得这个腼腆的学生, 赶忙下了马车。
周葛拱手行过弟子礼, “见过裴大人。”
裴俦把他搀起来,替他拂去肩上素白, 温声道:“可是等久了?”
周葛面上微红, 退至一旁, 结巴道:“没、没多久,大人请随我来。”
裴俦莞尔,随他往内走,瞧他实在害羞, 蓦地想起什么, 问道:“你可是邯京人?”
“学生是荆州人,随舅舅来京谋生, 运气好认识了老师, 才进的这国子监。”
木讷, 少言,爱脸红, 字写得好。
眼前青年终于与记忆中那张春联少年的脸相重合,裴俦不由得喟叹一声。
周葛惊了惊,小心道:“怎、怎么了大人?”
裴俦笑了笑, 道:“谢祭酒给你取的字,很不错。”
周葛脸瞬间红得似煮熟的虾子一般, 声若蚊蝇道:“是、是老师抬爱了。”
裴俦拍了拍他肩, 道:“谢祭酒为你取这两个字, 必定有其深意, 不必自谦。”
周葛放松了不少,连声称是。
果不其然,谢铭又窝在书坊抄字。
谢铭此人,说好听些是个文人,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个只知舞文弄墨的书呆。做了这国子监的祭酒,倒是素有爱护学生的美名,但他无心朝政,更不喜与朝中高官们交好,因此多年以来都处在一个不温不火的境地。
若不是手底下还有这千余名学生,谢铭早被人忘至脑后了。
毕竟当初是裴俦亲自将他举荐至国子监的,谢铭无论过得好与不好,裴俦于情于理都得过问一声。
裴俦方一坐定,与谢铭还没唠上两句,石虎臣便找了过来。
“周葛,周葛!你人呢!”
周葛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谢铭身侧装蘑菇。
石虎臣掀帘进来,先是向谢铭行过礼,便伸手去薅周葛,蹙眉道:“说好今日教你拳脚,怎么跑这儿躲起来了?快跟我去校场!”
周葛求救般望着谢铭,“老师……”
谢铭轻咳两声,心虚地喝了一口茶,不去看周葛,反冲裴俦笑道:“今春的新茶,裴大人也尝尝。”
石虎臣这才注意到身后还坐着裴俦,连忙上前见礼,“见过裴大人。”
“好茶,好茶。”裴俦瞧着周葛憋屈的脸,好奇道:“不知石公子缘何做了周葛的拳脚老师?”
“裴大人上次的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石虎臣先对裴俦道了谢,才恨铁不成钢地道:“裴大人,您瞧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学生是怕他将来出了学院受人欺压!不如趁早学些功夫傍身,好过等着别人来救。”
“嗯,说得在理。”
听裴俦不仅不为他辩解,反而赞叹不已,周葛一张脸皱得更凶了,不情不愿地被石虎臣拖走。
谢铭眼中满是欣慰之色,乐道:“自打上回闹过,这两个不知怎么关系亲近了起来,倒是好事。”
裴俦用盖子拂去茶沫,淡淡道:“谢祭酒可曾想过,将来这群学生入朝为官后,将如何自处?周葛届时是转投石家门下,或是梅家?”
谢铭瞧着他,浅笑了笑,眼角边皱纹迭生,“那时我便管不着了,是福是祸,都是学生们自己的抉择,谢某尽人事听天命,只能陪他们到这一程了。”
裴俦放下茶盏,轻声道:“裴某更相信,人定胜天。”
谢铭只能还以微笑。
裴俦不敢耽误谢铭的风雅日子,提点几句便准备回府,在前院走廊里碰上了梅映宵。
“裴大人。”
“梅公子。”裴俦点了点头,道:“可是要去寻石公子?他与周葛在校场。”
梅映宵默了默,道:“裴大人误会了,学生不是来寻他们的。”
“是吗?”
梅映宵再拜而退,裴俦行至廊角时,回头一看,他去的方向分明就是校场。
前世梅家与他可谓是不死不休,连带着另外几个世家都看他不顺眼。
五世家中多的是尸位素餐的浪荡子,重活一世遇到的这两个小子,却是正常得多。
裴俦感怀片刻,赶紧加快脚步出了国子监。
大门处那株槐树约莫有两个裴俦那般粗壮,开了满树的白花,路人经过都要驻足欣赏,裴俦也不例外。
他记得上次去吊唁时,自己坟前似乎也种了些新树?天气转暖,想是发芽抽枝了罢,空闲时得去瞧瞧看长得如何了。
裴俦收回目光,准备跨上马车,视线里倏然闯入一双黑金皂靴。
他一抬头,便直直撞入那人柔软眼波之中。
“秦……你怎么在这儿?”
秦焱攥着缰绳的手微紧,道:“巡营回来,路过。”
此处确实是从邯京三营回国公府的必经之路,他应该没有撒谎。
裴俦颔首道:“嗯,我来国子监找谢祭酒的,此间事了,我就先回……”
“你怕我?”
裴俦一愣,“哈?”
秦焱不依不饶道:“一见我就跑,不是怕我是什么?”
裴俦听出了激将法的味儿,咬了咬后槽牙。
偏生他就是吃这一套。
这不,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立刻就被惹起来了。
“哪里哪里,秦将军说笑了。”
秦焱仰头瞧那满树素白,轻嗅了嗅,道:“邯京花色正好,奈何无人同赏,裴大人陪我一程可好?”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沿河而行,满地白瓣,人在上边踩过,很快便覆上一层新的。
河边风大,不断有花瓣吹落,洒了两人一身。
秦四牵着马远远地跟在身后,反倒让裴俦自在不少。
至少,他不用和秦焱单独相处。
“你同我道别那日,邯京中也是这样的光景。”
裴俦极快地瞥了他一眼,没敢吭声。
那日?哪日?
“我约你去京北山麓跑马那日,真的很高兴,全然没想到你会来这么一出。”
裴俦偏过头赏花,今年这槐花开得是真不错啊哈哈哈哈。
秦焱目光淡淡掠过他肩头素白,幽幽道:“裴卿果然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竟把我也算进去了。”
裴俦半阖了眼,开始后悔脑子一热就答应秦焱了。
散什么步!回家躺着喝方山银毫它不香吗!
无论前世还是后来重生,因着秦焱曾经是他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始终怀有那么一丝不自在。
那时因为政见与立场不同,裴俦年轻气盛,遇事习惯当断则断,免得将来扭扭捏捏空惹麻烦,与秦焱一番情义也断得决绝。
那日秦焱被他一句“到此为止”当头砸下,当场就白了脸,与他争论几句,见裴俦态度决绝,红着眼便驾马下了京北山麓。
那天之后,秦焱一连好几日不曾上值。
再见到秦焱时,他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四个字:生人勿近,见了裴俦亦是皮笑肉不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