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在场的人见着这一幕,下意识在脑中作了不少恐怖的联想,一时间众人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
见秦焱没动静,杨忠又走近了些,问道:“秦将军?”
裴俦眼底的火几乎要燃起来了,杨忠顶着那目光,咽了咽口水,思忖着把人拉开的可能性,再度上前几步。
秦焱忽然就动了,他唰一下子站起来,未等裴俦做出任何反应,弯腰抄起他膝弯,把人打横抱了,十分干脆地踢掉了二楼雅间的窗户,带人掠了出去。
留下两间屋子石化的众人。
孙一肖这下倒是回过神了,于是他十分不合时宜地问了句,“裴兄他,他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此时似一块铁板般被人抱着飞檐走壁的裴俦很想大叫一声:“我也想挣扎啊!可是这人醉酒就醉酒吧,还凶得很!他竟然还记得怎么点人穴道!动都动不了我怎么挣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记得怀里是个大活人,跳跃间动作放得很轻,也很注意护住他脑袋,因此裴俦倒也没被颠得很难受。
秦焱很快到了地方,没走大门,而是直接掠过高大的院墙,落在了院子里。
裴俦眼尖用余光瞅了一眼那门匾:定国公府。
裴俦先是觉得眼前一黑,光天化日地被人掳进了国公府,他裴郎中的名声从今儿起可以不要了。
愤慨之余,他奇怪地向上望去。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秦焱清晰流畅的下颌,他近日似乎有些不修边幅,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茬,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裴俦怔怔地想,难不成这人放着偌大的将军府不住,还跟他爷爷一起挤在定国公府?
秦焱落了地也没有将人放下来,依旧抱着走。
裴俦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只能等着看这厮要把他弄到哪里去。
定国公府,他是来过几次的,如今的陈设与从前来的时候并无大的不同。眼见秦焱过了水桥,走过一条长廊,正走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裴俦某些久远的记忆忽然就被唤了起来。
这,这不是秦焱卧房的方向吗?
裴俦心跳陡然加速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他此时很想,很想逃离这人的怀抱。
竹径的尽头就是秦焱的卧房,裴俦已经看见了那雕花窗牖,心中警铃大作。
却见一人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见到秦焱怀里抱了个人,扫了裴俦一眼,也是一愣。
不过等他看清彻底这人面容,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裴俦使劲朝他眨巴眼睛。
下一刻一个身影从房梁上掠了下来,两人皆一样的装束。
后来的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手里拿了个梨,啃了一口,低头瞥见裴俦,惊叫道:“这不是那裴……”
“十六!”秦四冲他低喝了一声。
秦十六闭了嘴,见秦焱又往前走去,像是要把这人带回卧房,他怔怔地望向秦四:“四哥……我们,不管吗?”
“主子不知道喝了多少,怕是把这小子认成了……才扛回来的,等他醒了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秦四拧紧了眉,道:“守好你的位置!”随即飞身跟了上去。
秦焱甫一迈进卧房,裴俦右肩上便一麻。
有人隔空解了他的穴道。
许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秦焱也放松了力道,抱得没那般紧了。
这具身体虽不习武,但里面的灵魂经历过太多死生一线的时候,脱身已然不在话下。
裴俦身随意动,对着秦焱胸膛一推,便借力挣脱开来,落地时晃了晃,方才站定。
他这才注意到,秦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有些青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见人离了怀,他脸色着实说不上好看,向前几步,伸臂就要把人捞回来。
裴俦怎能如他意。
裴俦驾住他双手,高声道:“秦将军!秦大将军!你看清楚我是谁!你认错人了!”
这句话不知哪里激到了他,只见秦焱睫毛颤了颤,面上的红晕迅速退去,嘴唇也没有了血色,脸色苍白得紧,他使劲晃了晃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些。
秦焱目光在裴俦脸上几番打量,闭了闭眼,神情似乎有些痛苦,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人走了,裴俦应该高兴才是,只是似乎头次见着秦焱这样的表情,他不知怎么心里头也有些烦闷。
他甩甩头将这些奇怪的念头压下去,走出秦焱卧房,就见右边檐下有人走了过来。
裴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方才是阁下替我解了围吧,还请您送佛送到西,引个路吧。”
话音刚落,秦十六嘴里叼了个桃子,双手枕在脑后慢慢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看秦四,随即目光落在裴俦脸上,脆声道:“你家尚书上门要人来啦!”
裴俦刚转过影壁,便瞧见了一个绯色身影,看这样子,是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被人搬来当救兵了。
裴俦哭笑不得,这俩损友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敢上国公府要人的,敢为他裴小山上门要人的,除了张衡水,似乎也没别人了。
裴俦心中一暖,赶紧迎了上去。
张衡水抓着人好一番细问,裴俦避重就轻地说都是“误会”,明威将军将他认成了别人,酒醒后就着人好好地送了出来。
张衡水难得神情严肃,仔细检查过裴俦周身,见他除了头发衣襟有些凌乱之后,没受什么伤,加上秦四在旁解释了几句,张衡水信了大半,请人代为问候定国公后,安心地牵着自家宝贝学生离开了。
暗处,一双眼睛将二人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他目光紧紧附在裴俦身上,细细打量。
那张脸,其实也不是很像。
他从未对谁有过这般亲昵态度,他对谁都是一幅冷淡疏离的模样。
也少有笑得如此开颜的时候,尤其是对他,总是那副标准的假笑表情。
不对,不是。
秦焱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转头离开,径直去了书房。
书架第三层的尽头放了个十分精致的盒子,秦焱轻轻把盒子打开,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
秦焱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在手里,似乎透过这东西看见了什么人一般,目光无限眷恋。
那是一个纸折的风车,年岁太久,纸张都有些泛黄了。
秦十六双腿交叉勾着横木,倒挂在房梁上,冲秦四使劲摆手。
秦四无奈地仰头去看。
秦府亲卫间都有自己的暗语,平时执行任务不便说话时便以手势交流。
这小子怕主子发现,竟用暗语来同他聊起了八卦。
秦十六:“这破风车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主子没事就摸出来看看,一看就是半宿!”
秦四翻了个白眼,“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少管。”
秦十六:“话不能这么说,那人刚死……主子最消沉的那段时间,可是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主子重新振作起来的!”
秦四继续翻白眼,“就凭你找的那一群‘疑似凶手’?一个都不对!主子哪次查完不是更伤心!”
秦十六:“那也总比整日窝在屋子里喝闷酒强吧!”
秦四:“仔细主子哪天回过神来,好好整治你!”
秦十六还想说什么,秦四比划了个手势让他闭嘴。
与此同时屋内秦焱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地传了出来,“你们两个看够了吧?看够了就滚去给我查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第5章 上坟
裴俦回去之后,思前想后,繁复琢磨秦焱当日的意图。
若是将他认成了从前的裴俦,那就该当场杀了他,而不是绕这么一大个弯将人扛回国公府,而且什么都没做。
不过,若是他那时没阴差阳错让秦焱清醒过来,他之后,会做些什么?
想起从前在损友那里听过的一些荒唐事儿,裴俦倏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喂鱼的手抖了抖,手里鱼食便尽数倾洒出去,引得鱼儿们一拥而上争食。
他为什么要思考这种问题?
裴俦摇了摇头,施施然进屋,道:“曹子华,我方才鱼食放多了,今日就别喂鱼了。”
想不出秦焱的意图,裴俦最后归结于这货喝多了在撒酒疯。
礼部的小日子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外面却是不怎么平静。
明威将军当街掠走礼部郎中裴小山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邯京,大部分人的看法比较一致,说秦鹤洲这是斩草除根,杀了首辅大人,连人家远房表侄儿也不放过,而极小一部分人则说,是明威将军看上了那裴小山,抓回家中关起来如何如何,持后类观点者愈演愈烈,竟开始争论谁在上的问题了。
直到礼部尚书亲自上将军府把人领回来,这荒唐的坊间流言才消停了。
有好事者看见那日裴郎中从将军府大门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秦焱从此被扣上了“喜好折磨”“手段狠辣”“惊世骇俗”等等帽子。
于是景丰帝这日的案头上,弹劾秦焱的奏折中多了条新鲜的由头:杀人夺亲,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