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再拜,道:“届时我如何寻到先生呢?”
“最近几日的申时三刻,我都会在此处。”
二人下了大坝,往城中而去。
都御史忧心忡忡,道:“景略,你可是有把握从那江城知县手中弄到赈灾银?”
“并没有。”
都御史懵了,道:“啊?”
裴俦一笑,道:“我做不到,但大人可以啊。”
裴俦刚转过街角,就见一列衙役拿着武器从街上呼啸而过,他将都御史按在身后,探出头去看。
这些衙役个个手中都带了刀,看他们去的方向……
“不好!”
裴俦来不及对都御史解释,只匆匆说了一句“得罪了”,抓起都御史的腰带飞身上了屋顶,用轻功飞速往破庙赶去。
都御史被颠得七荤八素,但好在他捂住了嘴,没大喊大叫。
二人落在破庙外时,衙役们还没赶到。都御史方才站定,又被裴俦一拉进了破庙。
“吴大哥,县衙来人了,怕是来者不善,咱们赶紧离开。”裴俦见了吴卫便将他拉到一旁,将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吴卫只定定瞧了他一眼,便开始让众人简单收拾,从破庙的后门走。
银心娘却找了出去,问道:“她爹,你瞧着银心了吗?”
吴卫道:“没见着,她不是跟你在一块吗?”
银心娘急哭了,道:“她上午都还在我跟前,我就转头找了根针,出来就没见着了!”
吴卫赶紧招呼人跟着一起找。
银心娘哭道:“我前前后后都找遍了,硬是没见着啊!她今早一醒来就说要找漂亮哥哥,我说漂亮哥哥出门去了,她还是闹了好一会儿才罢休,你说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裴俦震了震,小银心不会跑出去找他了吧。
思虑半晌,裴俦对吴卫道:“吴大哥,当务之急是赶紧撤离此处,你放心,我留下来找银心,你在沿途做下记号,一旦找到银心,我就给你送过去。”
吴卫连连拒绝,道:“怎么能让你冒险?不成!”
裴俦道:“吴大哥!这么多条性命都系在你身上,再不走,大家都会葬身于此!”
吴卫偏头瞧了一眼,流民中脸上全是惊惧之色,他咬咬牙,道:“算兄弟欠你的,来日一定奉还!”
随即他拉了银心娘,招呼众人从后殿撤出去。
“大人,您也先跟着走吧。银心的事因我而起,我得留下。”
都御史却摇了摇头,道:“没道理什么事情都让你一人承担,我也留下。”
裴俦见他坚持,想了想,道:“我们早晚都得与那江城知县对上,不如,就今日?”
衙役们浩浩汤汤地杀到了破庙,没找着吴卫,倒是迎回了邯京派来的都御史大人。
江城知县知道这个消息时,胡子都气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31章 囹圄
都御史亮出令牌和景丰帝下的诏书, 衙役们不敢托大,只得将两人请回了县衙。
窦如松皮笑脸不笑地接了圣旨,吩咐人为他们准备客房。
“慢着, ”裴俦叫住正要遁走的窦如松, 道:“在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窦知县。”
窦如松只好道:“上差请讲。”
裴俦道:“我与都御史大人日前于城外遇伏, 山匪竟猖獗无度至此, 光天化日在官道上劫人, 残害过往行人无数,此等大事,为何不见江城来报?”
窦如松与那主簿对视一眼,见后者微点了点头, 道:“是报过的, 大人如若不信,后堂尚有下官当时写的折子留存。想必是半道被歹人截了, 唉, 自江城发了水患后, 周边匪祸频发,城中大小事务都急需处理, 抽不开人手,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裴俦又道:“大人心系百姓是好事,只是不知为何要将流民们驱逐出城?”
窦如松似乎很惊讶, 道:“上差何出此言?”
都御史道:“我们入城时碰上一人,名叫吴卫, 曾在县衙当差, 不知窦知县可还记得?水患之后, 县衙不仅未对吴卫等一众流民加以救助, 反而大肆将他们赶出城,此事可否属实?”
那主簿倏然上前几步,噗通一下跪在都御史面前,道:“大人明鉴,那吴卫狼子野心,不可轻信啊!”
窦如松闭了闭眼,苦笑道:“我竟不知,一时的心慈手软,到头来是这么个结果。”
裴俦视线在那主簿和窦如松身上来回几圈,道:“窦知县有话不妨直说。”
窦如松道:“那吴卫本是县衙最得力的捕头,大大小小不知替我办了多少案子。大约半年前,一伙不知哪里来的山匪,趁我不在时,竟冲进县衙后堂,将一干财物尽数掠走。他们离开时,被李主簿刚巧撞见,见其中一人眼熟,便偷偷跟了上去,不想那山匪竟去见了吴卫,听了半晌,才知道这人正是吴卫之子吴川!
“好好的山匪怎么忽然敢劫掠县衙,并且如此轻松,如入无人之境?想来是吴卫父子俩里应外合,做下这谋夺钱财的恶行。
“我当即将吴卫拿下,让他招出匪窝所在之处,吴卫为维护他那儿子,一个字都不肯说,我念吴卫为江城劳苦多年,只罚了他杖刑便将人放了,他也从此销声匿迹。不想江城水患后,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一伙谎称流民的人,变着法儿地犯事,甚至几次三番溜进县衙后堂,竟打起了赈灾银的主意!幸而我早有预料,早早增加了几倍人手,这才没有让他们得逞。
“我派了人在城中四处寻吴卫的踪影,奈何每次都让他给逃了……”
裴俦忍不住打断他,道:“敢问大人,邯京至今往江城运送赈灾银一千余两,为何不重建民房,向流民们施放米粮?”
窦如松却惊道:“大人是不是记错了?下官至今只收到过灾银二百两,且灾银一到,便换了米粮早早施放下去,只是四周郡县粮商坐地起价,米价是平常的三倍不止,那二百两只是杯水车薪,至今已去了一半。”
“二百两?”都御史皱起眉头,疑道:“窦知县确定只有二百两?”
片刻后,两人翻看着县衙公账来往的账簿,俱沉了脸。
水患至今,确实只有二百两赈灾银入了江城地界。
窦如松沉声道:“照二位大人所言,邯京累计往江城送了三回钱粮,真正到下官手里的只有这一部分,看来是暗地里有人作祟,要置我江城子民于死地啊!”
这捶胸顿足的模样,乍一看,还真像一个爱护子民的父母官。
都御史与裴俦二人商议片刻后,问道:“敢问府库中现下还有多少粮食?”
李主簿算了算,道:“大约两百石。”
都御史道:“烦请大人先将剩余米粮按比例分发给城中百姓,再调集人力前往江城大坝。”
窦如松疑惑道:“江城大坝?”
裴俦将那账簿合上,放回书架上时,眼尖发现那簿子侧面上有个小墨点,颜色还很新。
他眸光幽深了几分,道:“治标先治本,江城之所以发大水,是因为上游大坝被冲毁了,唯有趁着如今水势稍缓,抓紧重建大坝,才能在下一个雨季来临之前,保住江城。”
见窦如松神情迷茫,裴俦声音微沉,他道:“江城水患至今一月有余,大人难道从未去上游瞧过吗?”
窦如松脸色僵了僵,咳了几声,吩咐李主簿按照二人方才所言去安排,随即借口公事离开。
都御史见人走远了,才狠狠振袖,怒道:“真是一个糊涂官!”
裴俦却幽幽道:“不,他精明得很,只是都放在了别处。大人请看这账簿,”他指着上边的墨点,道:“账簿内的字迹都很陈旧,看起来有些日子了,只这侧面的墨迹还很新。”
都御史想了想,道:“你是说他们账簿作假?但账簿记录字迹都不算新,只一个痕迹较新的小点子,能代表什么?”
裴俦道:“这本账簿记载了一年以来江城与邯京所有的官账往来,历经长达一年的翻阅与记录,哪怕每次用的笔墨相同,负责记载者也是同一人,这纸张前后的磨损与新旧程度,怎会如此一致?”
都御史接过来翻了翻,账簿中,从字迹到纸张的厚薄,确实过于一致。
常年书卷在手的人都知道,书卷翻阅久了,靠前的书页磨损往往更甚,越往后磨损更少,书页也更新。
很多时候,挑不出错处,就是最大的错。
“当然,一切都只是下官的推测,具体如何,还需再查。”
“还有他提及吴卫一事,你怎么看?”都御史道:“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我觉得吴卫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裴俦翻开了一本新案卷,平静道:“下官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未知全貌,不敢妄评。”
都御史便笑了。
二人合计片刻,都御史去找窦如松谈事,裴俦则避开大门,翻墙出了县衙。
衙役们到破庙前,他又将整个破庙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银心。看衙役们的模样,应该也没有落在他们手里。
裴俦记得,银心兜里时刻都揣着几颗糖果,睡着了都还紧紧攥着。
他凭着记忆,往之前见过的一家糖水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