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们少有见过这般标致的人,都一个劲儿地盯着裴俦瞧。
吴卫也多看了他几眼,冲银心道:“银心看错了,这位是哥哥。”
银心却鼓起了脸,反驳道:“不对!他长得跟朵花似的,就是姐姐!”
裴俦:“……”
任哪个正常男子被比喻成一朵花,都不会太高兴。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微微俯身与银心的视线齐平,道:“小银心可要看清楚了,我是哥哥还是姐姐?”
他一开口,男子声线便暴露无遗,银心皱着眉头思索半晌,又笑起来。
她冲裴俦伸出双手,笑呵呵道:“那漂亮哥哥抱抱!”
都御史放肆地大笑起来,裴俦也无奈地笑了。
一路以来那股压抑的心情,终于被这阵笑声吹散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30章 水患
银心在裴俦怀里一直待到了晚上, 抱着他脖子不撒手。
直到她娘佯装生气了,银心才不舍地放开手,被抱去后殿睡觉, 与裴俦约好明天还要抱抱。
流民们在殿里燃起一堆火, 几人围火坐了,喝着野菜汤。
吴卫咽下最后一口汤, 道:“现下只有这汤能够果腹, 委屈二位了。”
都御史道:“若非吴大哥相救, 我等能否活下来都未可知,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谈得上委屈。”
二人又客气几句,裴俦忽道:“我二人途径周边郡县, 听说朝廷派了赈灾银下来, 听说还不少,怎么江城还是这副模样?”
吴卫搁了碗, 不知从哪里摸出根烟叶, 没有烟杆子, 他就捡了根空心的竹子,将烟叶塞进去, 在火上点了,道:“朝廷派没派人我不知道,但那江城知县向来是个贪货, 江城未发大水之前,他就整日里惦记着搜刮民脂民膏, 百姓们早已恨之入骨。
“我从前在府衙做捕头, 看不惯他这小人行径, 呛过他几次, 竟被他叫人打将出来,断了生计。后江城水患频发,我们的家也没了,官府不帮衬也就算了,甚至要将我们驱赶出城,这算哪门子的官!”
吴卫抽着烟叶正说到激愤处,呛了两口,平复了一下,才道:“我将昔日的兄弟们聚集在一起,不止是在此处苟|且,也是想趁这贪货松懈的时候,给他添些堵,能从他手中抢些米粮就更好了。唉,可那贪货像狗一样,日夜派人守着县衙府库,我们连靠近都不能!”
裴俦与都御史对视一眼,脸皆沉了沉。
吴卫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几番,道:“二位真不是朝廷里来的大官?”
裴俦打哈哈道:“吴大哥抬举了,哪位大官能混成我们这幅狼狈样,被山匪追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吴卫高深莫测地瞧了他一眼,道:“那你也多半是哪个世家偷跑出来的小公子,瞧你那手都裂开了,没拿过兵器吧?”
裴俦手指微蜷,连声称是。
都御史却想起白日里裴俦血战山匪的灵巧身法,抿了抿嘴。
吴卫又道:“那这位是,公子府上的管家?”
裴俦:“……”
都御史:“……”
“哈哈哈哈吴大哥说笑了,这位是我家中一位长辈,是在下的……二叔,对,二叔。怕我在外面不安全,孤身跑出来找我的哈哈哈……”
裴俦专心同吴卫扯着些有的没的,不敢去瞧他“二叔”的黑脸。
次日早晨,吴卫起来没见着二人,问过值守的人才知晓,这二人早早便出门去了。
值守那人道:“卫哥,我看这俩人不简单,来江城是做大事的。”
吴卫目光微闪,道:“江城几近是死局了,且看他们能否带来些生机吧。”
“大人,若我所记不差,邯京已往江城拨了三回银子,且数目不小吧。”
二人偷偷靠近江城府衙,寻了个隐蔽处合计形势。
都御史略一思索,道:“前后算起来,怕是有一千余两了。”
一千两白银投下去,也没叫这荒城活起来。
“看来,这江城知县当真贪得无厌,连赈灾银都敢吞了。咱们当务之急,是解了这流民之困,再寻机会往邯京送消息。”
裴俦眼睛冷了下去,道:“这消息怕是不好送。”
照吴卫所言,他们也曾想向外求援,奈何送消息的人出了城便没了音信,时间久了,他们也渐渐放弃了。
江城水患过去了这么久,若非那知县将消息一一拦下,怎会半点风声都没传到邯京,直到流民们跋山涉水,涌到了邯京城下。
二人将江城的大街小巷探查了个大概,除江城知县的宅子外,其他地方的衙役分布极少。加上现下吴卫他们有意识地躲了起来,衙役们找不到人,或许心存侥幸觉着他们已经离开了江城,便有些懈怠。
二人在府衙外逡半晌,将地形与防守的位置都摸清了。
“好,接下来我们去坝上瞧一瞧。”
都御史却拉住了他。
他道:“堤坝那里我一个人去就行,咱们在这里耗了这么久,时间紧迫,不进去探上一探吗?”
裴俦沉默了,他是能轻易避开守卫们进去,但若是二人分头行动,他无法保障都御史的安全。
都御史道:“景略,我知道你的本事,进去探上一探想必不是什么问题。你不必担心我,咱们来这里是要替陛下查案子的,畏畏缩缩躲躲藏藏算什么?”
他拍了拍裴俦的手,道:“我会万事小心,放心吧。”
裴俦踌躇半晌,将之前那个京卫给他的短剑交给了都御史。
二人分头而行,都御史去离此三里外的大坝查看,裴俦等门口的守卫们换防之时,纵身一跃,翻墙进了府衙后院。
裴俦先去了主屋,无声踏瓦而行,听着房中声音,在主屋右侧停步,掀开一张琉璃瓦来看。
下方主座上坐了个官服男人,想必就是那江城知县窦如松。他面前站了个人,低头哈腰,看那打扮,不是县丞便是主簿。
“大人,已经清点完毕,入库封存了。”
“嗯。”窦如松放下茶盏,忽道:“近来可有吴卫那伙人的消息?”
“……在城外官道上碰见了他们,还从他们手里劫了三个人,两死一伤。”
裴俦没听清他前面说的几个字,料想应该是个人名。
窦如松猛一拍桌子,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官的地盘上劫人!”
他想了想,又道:“可知道劫走的是什么人?”
“不清楚,只说其中一个懂武功,不是本地人。”
窦如松思忖半晌,终道:“你最近让他们加派人手全城搜索,一定要把吴卫和那两个人给我找出来!”
“是。”
裴俦无声地将琉璃瓦盖回去,几个起跃间离开了府衙。
这两人的谈话虽不完整,裴俦大抵能确定两件事:
一,这窦如松应该与劫掠他们的那伙山匪是同一阵营的,甚至有极大的可能,吴卫他们之前出去送消息的人,是折在了山匪手里。
二,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二人的存在,虽还不能确定他们是朝廷的人,但接下来想必会集中火力,想尽快将二人揪出来,也增加了吴卫等人的危险。
裴俦脑中浮现出银心那张笑呵呵的小脸,心中微紧,加快脚步赶往大坝。
江城四周环绕着地势稍高的连绵小山,整座江城坐落在其中唯一的平地上,大河从山中蜿蜒而来,流过城东,再流向更远的东方。
江城此处水患严重,除了多日倾盆大雨不止,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那山口水坝的坍塌,山洪没了遮挡,一泄而下,淹了整个江城的东边。
裴俦沿河而上,举目望去,水已经退了不少,民房或倾或颓地横在水里,有的只在水面露出半个檐角。
天空下起了小雨,视线都变得雾蒙蒙的。
下过雨的山路湿滑,裴俦脚步轻快地走过,却不由得担心起都御史来,提起了一颗心。
大坝从中间断裂,水流便越过缺口涌向山下,遥遥望去,恍若一帘天然形成的飞瀑。
裴俦到时,都御史正好好地蹲在大坝上,盯着那飞溅的水帘发怔。
裴俦松了一口气,走得近些才发现,都御史旁边还有一个人,这人胆子也大,坐在大坝上,一双腿就那么垂在外面,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洪水。
裴俦在都御史身旁站定,问道:“这位老先生是?”
都御史似乎才回过神,站起身来,道:“这位是崔先生,精通农田水利之道,我方才正是在同他聊这江城水患的解法。”
崔先生?裴俦想起另一位崔姓男子,莫不是巧合?
他冲那崔先生拜过,道:“先生真有法子解这水患?”
崔先生年纪约莫在五十上下,头发已经花白了。他在大坝上磕了磕烟杆子,又吸了两口,道:“小老儿可没说一定能解,没有人力和金银,一切都是扯淡。”
裴俦略一沉吟,道:“若我能筹措到足够的金银人力,先生需要多长时间能止住这水势?”
崔先生终于正眼看他。
裴俦平静地与那如潭的目光对视,不敢稍移一分。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须臾,那崔先生收回目光,又抽了一口烟,道:“七日,给我七日,还江城一个新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