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你小子,竟学着大哥开始卖关子了!走!”
直到两人的踪影消失,那少年都没有再看裴俦一眼。
夜里山匪们聚在一起吃饭,闹得不亦乐乎。
铁大坐在主座上,高高地举起酒碗,道:“来,大家干了!”
“干!”
“敬大当家!”
“敬大当家!”
铁大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倒上一杯,道:“这第二杯,当敬三当家!”
“敬三当家!”
“敬三当家!”
少年举杯回敬一圈,也仰头一饮而尽。
铁二一抹嘴巴,又倒了一杯,道:“阿川这次带队干得漂亮,不费一兵一卒就带回了这么多银子!二哥敬你!”
“二哥请。”阿川抬起海碗,借着碗的遮挡,深深地皱了皱眉头。
放下碗时,又恢复了那副平静的神情。
铁二割了一大块羊肉,边嚼着边问道:“大哥,咱们下次去哪里啊?”
铁大一杯酒下肚,望了望阿川,带了些高深莫测的笑意,道:“江城。”
阿川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似乎极少有事情能够打动他的情绪。
只是他放在桌下的手微微颤了颤。
“江城?”铁二飞速看了阿川一眼,道:“容小弟多问一句啊,那江城不是才发过大水,遍地都是吃不饱的流民,哪里有油水可捞?”
铁大却笑了,他道:“二弟这就孤陋寡闻了吧?那江城久病无医,没有别的原因,正是那江城知县贪得无厌,将朝廷派下来的赈灾银全给吞了!”
他手肘靠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冲二人扬了扬下巴,压低声音道:“你们猜猜,从邯京运来的赈灾银会有多少?”
邯京,大渊最富硕的地方,听说邯京皇城地上的琉璃砖,每一块都可值百金。
铁二咽了咽口水,双目放光,道:“大哥准备何时出发?”
“嗯……”铁大摸着下巴想了想,道:“这几日我要去西边的山头会会一个人,约莫要谈上个三日,那便五日后吧。”
“好!那就五日后去江城!”铁二兴奋地拍了拍手,又讷讷地转头看阿川。
铁大也看了过去,眯着眼睛问道:“阿川,江城可是你的家,你可是……”
“不是。”阿川出口打断了他,道:“乌鸦寨才是阿川的家,至于江城,我不在乎。”
铁大点点头,收回目光,道:“那便预祝咱们江城之行旗开得胜,大富大贵!”
“旗开得胜,大富大贵!”
“旗开得胜,大富大贵!”
裴俦吃了守卫给的冷馒头,正靠着山壁假寐。
“兄弟们正在庆祝,你也去喝一轮吧。”
“啊?可这,三当家……”
阿川冲他摆了摆手,道:“我喝高了,在这儿吹吹风,替你看一会儿,快去吧。”
守卫大喜道:“多谢三当家!”随即一溜烟跑了。
裴俦没有动作,似乎真的睡着了。
阿川迎风站了一会儿,忽道:“别装睡了。”
裴俦嘴角微勾,睁开了眼睛。
寒风吹得人遍体生寒,阿川搓了搓手心,双手都拢进了披风里。
“你在撒谎,”阿川虽然在说话,却不看裴俦,他道:“你到梓中不是见什么舅舅,你是去求援的。”
裴俦双手拢在胸前,歪头看他,道:“哦?”
阿川咽了咽喉咙,道:“你若是官,却要去求别的官……江城之中,究竟怎么样了?”
裴俦道:“你别自说自话啊,我真是去投亲的!”
阿川倏然转头,阴沉沉地睨了他一眼,语气竟颤抖起来,他道:“我认得你补袖口的针脚,我只认识一个人,能将破损的衣服补得天衣无缝。”
裴俦震了震。
“你的衣服是我娘缝的,”阿川哑着声音,艰难道:“他们可是被……”
“他们很好!活得好好的!银心昨晚上还在抢我糖吃呢!”裴俦不带喘气地说完一大段话,笑得见牙不见眼。
吴川先是愣了愣,回味过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丫头还是这么爱吃糖,迟早烂牙。”吴川说着说着,也背靠着牢门坐了下来,望着天边露出的小半边月亮。
“我也说过她好多次啊,可小银心就是不听啊。”裴俦语气中全是无奈。
吴川又笑了一阵,待情绪平息了,才道:“你要去梓中,可有把握搬到救兵?”
裴俦想了想,道:“我就不给你画饼了,就一半把握吧,但总比没有好。”
吴川没听懂那句“画饼”,他琢磨着裴俦后半句话,道:“明日巳时铁大会下山,寨子大半人都会下去相送,届时我找个空子放你走。”
“好。”裴俦不会说什么“放了我你要怎么办”这种酸话,他心里只有一件事——救江城。
吴川点了点头,起身要离开,却倏然停了脚步,道:“我爹他可有……提起过我?”
他声音极轻,裴俦勉强听清了,思及吴卫说起他这个儿子时不耐的神情,裴俦沉默了。
没等到回答,吴川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有!吴大哥他,有跟我提起过他的大儿子。”裴俦忙补了一句,他说的是实话,两人确实谈起过吴川的。
吴川脚步微顿,转头对他笑了笑,道:“谢谢你。”
裴俦望着少年单薄的身影,下意识觉得,吴川当初投奔山匪,定是有什么非此不可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34章 好官
翌日巳时。
吴川趁着人少, 放倒了守卫,领着裴俦从寨子一侧的小径下山。
裴俦翻身上马,只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便赶紧下山了。
酉时二刻, 裴俦已至梓中城门。
梓中下辖一府六州,江城只是其下一个小小的县, 照理说江城的事应先报与府州, 最后才到布政使司。
可江城已经等不起了。
裴俦下了马, 略微观察了一下四周,没瞧出什么异常,便进了城。
忽有一列车队自东门而来,拢共十余人, 都骑着高头大马, 官服加身。这些人分列在马车前后左右,马车上堆了好几个箱子。
百姓们一见这阵仗, 却不怎么惊讶, 瞧了一眼便各做各事去了。
裴俦瞧着那车队, 神色晦暗不明。
他当然认识这群人,清一色的武官官服, 后面马车上放的,一定就是邯京运来的赈灾银了,只是不知至今是第几批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热汤, 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偷偷地跟了上去。
裴俦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布政使司。
武官们与布政使司的人一起, 将官银一一验过, 对了帐, 便去就近的驿站休息。
裴俦躲在暗处看完了这一切, 也找了家客栈住下,并不急着去找那赵观文。
临行前吴川给了他不少盘缠,裴俦久不见荤腥,落座后就点了些肉食。
先上来的是一盘牛肉,裴俦抄起筷子就开干,许是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太过滑稽,旁边桌的人被逗得捧腹大笑。
“这位小公子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饿成这样了!”
“哈哈哈哈哈哈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不够吃我这桌还有!”
裴俦腮帮子鼓鼓的,无奈地对他们笑了笑,思绪一转,道:“让诸位见笑了,在下打江城逃难而来,已是多日不见荤腥了。”
邻桌男子讶然,道:“江城,听说那里水患严重,朝廷不是派了赈灾银吗?喏,刚刚又来了一批,这一个多月以来已经是第四批了!”
裴俦眼睫微颤,嚼着食物,含糊不清道:“那我可没见过,江城久等不到救援,我只好只身跑来梓中寻亲,可算是逃出来了。”
男子伙伴道:“不应该啊,赈灾银由布政使大人亲自督办,是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是啊,有布政使大人在,谁敢行那些腌臜勾当?”
裴俦迷茫道:“布政使大人是?”
“害,你没听说过吗?咱们梓中的布政使赵观文赵大人,那可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自上任以来轻徭薄赋,开山量田,一心一意为百姓谋福利,把咱们梓中治理得那是真好啊!”
除都御史同他提到过之外,裴俦在邯京时也对这位布政使略有耳闻,赵观文这位封疆大吏,寒门出身,极受景丰帝器重,本可以留在邯京一路高升,却选择回到家乡做个地方官。
布政使主管梓中一省的行政与财赋出纳,是一省民政的最高掌权人。
这个位置若是换了任何一个有野心的人来坐,早就捞了不少油水。
但如果是赵观文就不一定了。
用寇衍的话来形容,他就是那种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会让百姓挨饿的好官。
裴俦飞速刨完那碗牛肉,又开始对一只叫花鸡下手。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听来的,自是不可全信。
“说起来,我记着最近布政使司出了事?”
裴俦耳朵微动。
“噢,你说的是右参议……那件事啊?听说布政使大人震怒,直接将人拿了下狱,准备择日押解上京问罪呢!”
“唉,那右参议真不是人!明早何叟下葬,照我说,就该押他到坟前给人家磕头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