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困意骤然袭来,他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他使劲睁大眼睛,正正看到那句:“封龙渊阁大学士……”,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已经是书中的主角,十二岁的裴俦。
曹子展去而复返,裴俦搁了茶碗,正要开口问他,却见他身后走出一人,身着绯袍,身量中等,面容白净,蓄了细细的花白胡须,原本长了一双笑眼,此时却带了些忧愁。
“老师。”裴俦赶紧行了个弟子礼。
裴小山昔日曾就学于国子监,当时的司业正是张衡水,算起来,裴小山应当叫他一声恩师。
“唉,小山……”张衡水忽的叹了口气,又冲曹子展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过了握了裴俦手腕,去主座上坐下。
裴俦手僵了僵,他生来性子疏离,不管裴格还是裴俦,都少有这般与人亲昵的时候,看来张衡水与他这宝贝徒弟关系确实不错。
面上的不自然就在一瞬间,裴俦马上恢复了他那一贯的微笑,张衡水定睛一看,倒有些吃惊。
他心道虽说这小山与裴俦是表亲,生来便有三分像,他刚才这一笑,恍然间倒似裴首辅还在世一般。
张衡水使劲眨了眨眼,暗骂自己怕是老了昏了头。
他踌躇半天,细看裴俦神情,试探着开口:“小山啊,这事我没事先告知与你,便替你做了主,你,你莫生先生的气啊……”
裴俦笑道:“老师直说便是。”
张衡水道:“陛下着人整理太师府事宜,有些首辅的……遗物不知送往哪里,我便做主替你应了下来,毕竟你是首辅在邯京唯一的亲人了。”
裴俦睫毛颤了颤。
这唯一的亲人,今日也没了。
“明日是裴首辅下葬的日子,陛下也会亲临,之后文武百官可自行前往,我……我知你心中悲痛,但还是应当前去吊唁一番。”
裴俦低着眉道:“自然,学生明日会寻个时间前往太师府,请老师心安。”
张衡水瞧着裴俦这冷淡疏离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孩子从前便是个木讷的性子,少与人有交际,在国子监的时候埋头书本,做官以后便埋首公务,他确实将裴小山当亲子来疼,见他一夕间失了亲人,本想好好安慰一番,这下倒好,他一腔体己话都被堵在了肚子里。
裴俦与裴小山接触不多,见张衡水许久没答话,细细回忆昔日从张衡水口中谈论的裴小山,想将这人的言行举止给凑出个囫囵模样来。
见张衡水起身要走,他思忖着边界,扶住了张衡水左臂,边走边道:“老师不必担忧与我,我与首辅大人这层关系,也是一个月前方知,若我硬说有多深厚的感情,那是在欺骗您,毕竟我同首辅大人只草草见过几面,更多时候,是站在您身后远远看一眼。我对首辅大人的敬仰之情,远远高过血亲之情,与大家并无不同。”
果然,听完他这一番话,张衡水欣慰了许多,又嘱咐了几句明日裴俦葬礼相关的事,便离开了。
院子里有颗银杏树,一树叶子几近枯萎,被秋风携了打着旋儿落下,刮过裴俦面颊,有些凉,他缓缓抬头去看,只看见了光秃秃的枝丫。
裴俦站在院子里,久久未动。
自己给自己吊唁,真是这世上独一份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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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周山掌门相里玄与爱徒陆蕴的禁忌之恋,两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蕴由道入魔,成功抱得师尊归,魔界人人仰慕他,修仙界人人都恨他。
二人终于打破重重桎梏休得正果,在竹渺峰过起了酱酱酿酿不知羞的日子。
谁知没过几年,这陆蕴厌弃了相里玄,跳下竹渺峰回了魔界。
修真界当初全程目睹了这场师徒禁忌之恋的吃瓜群众,都在等着魔尊追妻火葬场。
一个月过去了,陆蕴将代魔尊杀了,自己坐回了魔尊之位。
三个月过去了,陆蕴娶了八房美貌小妾,寝宫里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一年过去了,陆蕴一改魔界颓靡之风,练兵肃军,开始准备强攻修真界。
至此,吃瓜群众们终于醒悟,昔日那个一步一叩跪上山门的专情徒儿,已然变作了一个负心汉薄情郎。
修真界群起而攻之,誓要为相里玄讨回一个公道,从此陆蕴与麾下魔族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谁知这厢各大门派集结四处揍人,那厢陆蕴却夜夜摸进竹渺峰,红潮翻覆,极尽缠绵。
相里玄受不住了,泪眼朦胧地推开他下巴,“魔尊好胆量,整个修真界都在抓你,还敢上我这儿来。”
陆蕴捉了他手放到唇边轻吻,“都是师尊教得好……师尊,可以再来一次吗?”
始乱终弃又专吃回头草的徒弟攻×正道之光护犊子师尊受。1V1单元文,HE。
第2章 吊唁
次日正逢裴俦休沐,他想着皇帝去看他,估计要花些时间,便放心地睡到了自然醒。
巳时刚过,裴俦神清气爽地往太师府去。
他今日穿了便服,一身青衣,腰间缀了白佩,长发亦用青色短簪束起,裴小山生得很白,五官俊秀,裴俦今晨照镜子的时候还看了看,他右眼眼白里有颗痣,倒是特别。这人身形清隽挺拔,自带一股子书卷气。
裴小山平日里不喜外出,现在收拾得齐整上街溜溜,倒叫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红了脸。
裴俦没注意到那些似有似无的目光,或者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做官做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心如止水。
裴俦很快便到了太师府门前。
太师府门前的道路应该被仔细刷洗过,一点血迹都看不到了。
裴俦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没有看地面一眼。
门口接待人的是裴俦的家臣,也是当初随他从家乡剑门入京赴试的伴读。
裴俦远远看见裴旺双眼红肿,右额上有些红,这小子平日里嘻嘻哈哈是个乐天派,这次怕是背地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裴俦无声叹了口气,依着礼数上前。
裴旺倏然瞧见张同自家老爷长得像的脸,惊了惊,仔细打量过后,回过神来,冲裴俦拜了拜,道:“是礼部小裴大人吧?请进。”
不熟悉裴俦的人,猛一瞧确实可能把裴小山认成裴俦,但细细看过之后,就会发现这两人有极大的不同,裴俦的眉眼更加深邃,而且因为久居高位,和煦微笑有之,疾言令色亦有之,见了谁都能从容应对,眉眼便愈发不怒自威,五官都显得有些锐利。
反观裴小山,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就是给人一种亲近温和的感觉。
依着大渊的礼节,亡者入殓之前,亲人好友可上前一观亡者面容,做最后的告别。
裴俦入正堂时,前来太师府吊唁的人已经在灵堂里轮了一圈,此时只有一人还站在棺椁边上,裴俦走近一瞧,哟,老熟人。
裴俦在邯京有一同乡好友,名为寇衍,此时已官拜户部尚书,两人从乡试一路相伴着走来,分别摘得景丰十九年文举的状元与探花,之后裴俦入了吏部,寇衍去了户部,关系并没有因此生分,反而相互扶持一路走到了现在。
与老友把酒话谈犹在昨日,裴俦心中思绪万千,也只是上前行了个礼。
“寇大人。”
寇衍有些心不在焉,眼下青黑,近日怕是不怎么得闲,今日似乎来得匆忙,连官服都不曾褪下。
听见有人叫他,寇衍只轻轻点了点头,他手搁在棺上,又定定瞧了棺中半晌,哑着嗓子道:“景略啊……”
裴俦的手抖了抖,呼吸都放得轻了些。
景略是他的字,素日里少有人叫。
寇衍的声音有些不稳了,他哽咽道:“你,你放心,我一定查……凶手……我一定……”
他似乎不忍再看,扭头快步出了灵堂,裴俦转头去看,只看见了裴旺送他离开的背影。
裴俦收回心神,转过身,低头看去。
有人仔细为他收拾过,外露的皮肤上只有些微伤痕,想是当时下意识护住了头部,为他收敛的师傅手法很专业,使他看起来竟然气色不错。
裴俦不喜锦衣华服,景丰帝也全权交给裴家自己去办,是以他此时穿的,是前世最长穿的素色,双手交叠在身前,阖目敛眉,十分平静。
他以前总是很累很累,如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知道是一回事,但亲眼看见自己躺在棺材里,这场面真是足够惊悚了。
裴俦离开时,裴旺把一个小箱子交给了他。
不用打开,裴俦也知道这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心中有些郁结,裴俦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找了家茶肆,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吃着茶点消磨时光。
这茶肆建在一片湖边,裴俦所在的位置正对着湖面。
霜降已过,寒风渐起,裴俦望着那垂落湖中的片片柳叶,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茶点。
他从前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现在想想自己以前的脑子真是有坑。人一旦死上一次,一切就会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