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溪客但凡抽出空闲,就一定会举着两大串烤面筋冲过去,看着钟离东曦吃完,再喝一盏他冲的蜂蜜水,等到烧烤摊重新忙碌起来,就开心地跑回去继续忙碌。
不必特意约定,也没有任何承诺,两个人就是彼此默契地遵守着。
楚溪客这两天太忙,都让钟离东曦空等了,于是今日,他足足留了六串烤面筋,打算全都补给钟离东曦。
还没见面,楚溪客就已经开心起来了,烤面筋的时候都哼着小曲。
“敢问,烤肉还有吗?”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实在抱歉,今日没有了呢,不过可以预定——”楚溪客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待看清了说话之人,猛地顿住。
来人正是假扮皇长子的阿肆,楚溪客以为的“主角攻”!
楚溪客突然举起手里的烤面筋,努力挡住自己的脸,飞快地说:“我突然想起来,明日、后日、大后日都预定出去了,客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阿肆长得冷情冷性,实际脾气很好,甚至有些呆萌。
他丝毫没有听出楚溪客的推脱之意,反而指着他手里的烤面筋说:“没有肉也没关系,把这个卖给我吧!”
“这个不卖!”
楚溪客脱口而出,说完又担心自己语气太差被疯批“主角攻”报复,于是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这几串已经被人预定了,所以不能卖。”
阿肆很是通情达理地点点头:“那好吧,先去见兄长好了。”
后一句是对身后的内侍说的。
内侍躬了躬身,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阿肆便迈着方步,慢悠悠地走了。
楚溪客一点点撤下面筋串,惊魂未定地观察着他的背影。阿肆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看过来。楚溪客飞快地把面筋串重新举上去。阿肆不由露出笑意。
“兄长新结识的那位小友,果然很有趣。”
阿肆坐进牛车,喝掉了钟离东曦冲给楚溪客的蜂蜜水,完了还要嫌弃地评价一句:“甜腻腻的,不若阿兄煮的茶汤适口。”
钟离东曦冷飕飕地瞅了他一眼,问:“你去找他了?”
“我听云浮说兄长时常照顾他的生意,就想着也去照顾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卖给我。”说到后面,阿肆还有点儿委屈。
想到楚溪客在祥云楼时对阿肆的评价,钟离东曦不由勾起嘴角:“大概是觉得你长得不如我好看吧!”
“那倒也是。”阿肆捏了捏自己肖似皇帝的脸,颇为嫌弃地说,“我也不想长成这个丑样子。”
钟离东曦目光一闪,道:“阿肆,你若不喜欢,随时可以停下。”
“为何要停下?”阿肆做了一个与他的性格极不相符的冷酷表情,“能有机会报复那个人,我当然是喜欢的,兄长也是喜欢的,地下的母亲与小娘想必同样会喜欢。”
钟离东曦抿了抿唇,沉声道:“我想,母亲和小娘更希望你安安稳稳地活着。”
阿肆目光一黯,喃喃道:“看着仇人坐拥江山,兄长能安稳吗?”
钟离东曦没吭声。
阿肆又道:“倘若兄长尚不能安稳,也应知我亦不会安稳。”
钟离东曦顿了片刻,方才说:“既如此,我以后就不再多说了。只一句,万事小心。”
阿肆惊奇地眨了眨眼:“兄长好像变得心软了。”
钟离东曦不自然地别开脸,笑骂:“若无事,就快滚。”
“确实该走了,毕竟还要代替咱们那位‘好父皇’去进奏院探望赫连使君呢!我若不好好表现,怎么能让老二和老三紧张起来?”
阿肆戴上冪篱,敏捷地跳下牛车,融入昏沉的夜色中。
钟离东曦换了一个新杯子,重新倒上一盏甜丝丝的蜂蜜水。
牛车缓缓拐过街角。
楚溪客远远地看到了,像只小兔子似的跳起来,嗖嗖两下跳到钟离东曦身边:“我刚刚看到一个此生都不想遇见的人,心都要吓出来了!”
“此生都不想遇见?”钟离东曦接过他手里的烤面筋,同时把蜂蜜水推过去。
“对,有多远离多远,一个眼神儿都不能给他的那种。”楚溪客笑嘻嘻地学姜纾说话。
钟离东曦不动声色地套话:“鹿崽这是看到了谁,居然让你如此忌惮?该不会是皇长子吧?”
楚溪客心里咯噔一下,他就是随随便便吐槽一下,为什么钟离东曦一猜一个准?
钟离东曦仿佛猜到他的心声,主动解释:“我方才坐着牛车过来,刚好看到皇长子殿下转过街角,看样子是从这边离开的。”
楚溪客提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他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里的界限划分得十分清楚,再好的朋友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随便吐露秘密对他、对朋友都不是好事。
楚溪客战略性地端起杯子,一口喝干:“没有什么是一杯甜甜的蜂蜜水不能解决的!”
这就是在转移话题了。
钟离东曦识趣地没有追问,转而折起帕子,擦去他唇边的水渍。
楚溪客下意识躲了一下,耳尖泛红:“那个,我自己来就好……”
“好。”钟离东曦很是自然地把帕子递给他,完全没有居心不良的样子。
楚溪客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暗暗自责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了,会不会伤到钟离公子的自尊心。
为了弥补,他悄悄舔了一下嘴角,留下浅浅的湿痕,然后主动凑到钟离东曦面前,说:“我好像擦不到,还是麻烦钟离公子帮我擦一下吧!”
钟离东曦微微一笑,重新接过帕子,给他擦了擦左边,又擦了擦右边,仔细擦过一圈之后又用很温柔的声音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楚溪客的心哦,顿时冒出名为“愧疚”的小泡泡,面对如此人美心善的钟离公子,刚刚的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第30章
过了清明, 雨就下得勤了。
这天早上,楚溪客在院子里一脸痛苦面具背书的时候,还是天朗气清, 午后突然刮来一阵风,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这架势, 倒像是夏日的急雨。”
姜纾坐在亭中悠闲赏雨, 偶尔垂首逗逗膝头的桑桑,一副惬意的姿态。
殊不知,雨幕,凉亭, 美人与猫,这在旁人眼中亦是一幅美景。
自从楚溪客开始顶立门户, 姜纾就自然而然退居二线了,每日宅在家里, 种种花,画画画, 养养鱼,撸撸猫, 提前过上了令人羡慕的退休生活。
先皇后鹿攸宁就曾说过,姜纾是个有福气的人, 前半生有父兄庇护, 后半生有伴侣与崽崽依靠,即便曾经历巨变,但他依然愿意以从容、纯净的心态去信赖身边的人。
这就是他的福气吧!
今日雨大,即便停了坊门处也是泥泞难行, 无法摆摊。
不过, 楚溪客还是决定去一趟祥云楼, 昨日小学徒还兴冲冲地对他说,攒的钱很快就够给师父买一大壶酒了,楚溪客不想让他在这个关键时候失望。
没想到,他刚穿好蓑衣,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楚溪客还挺稀奇,这是他们搬来长安后第一次有客人上门——贺兰康不算“客人”。
开门一看,竟是他正惦记的小学徒,云飞。
云飞没穿蓑衣,只戴了个半新不旧的斗笠,衣裳都湿了,脸上却掩不住喜色:“这时候过来就是跟小郎君说一声,今日我不去河边洗鱼了,怕你白跑一趟。”
楚溪客面上一喜:“你师父终于答应教你手艺了?”
“是,昨日我阿弟领了工钱,贴补我一些,刚好够打一壶好酒给师父,正如小郎君所说,师父看到我的孝心,就决定教我了。”
云飞兴冲冲地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吧,往后没办法卖鱼给你了。”
“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楚溪客笑着拍拍他的肩,“我这边不用担心,占了你这么久便宜,我也赚了些钱,以后去鱼铺买也是一样的。”
“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小郎君是为了帮我,我阿娘反复叮嘱,让我记得你的恩情……给,这是我刚去肉铺买的。”云飞说着,便把一个荷叶包塞进楚溪客手里。
沉甸甸的,看样子像是新鲜的排骨。
“骨头多,肉少,你别嫌弃。”云飞面露羞窘,生怕楚溪客会看不上似的。
楚溪客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当即从灶间取了十来串烤面筋塞给他:“这是我的回礼,自己做的,你也别嫌弃,回家烤给弟弟妹妹吃,他们一准儿喜欢。”
“我知道,楚记烤面筋,很有名气的,就连祥云楼的掌柜都在谈论。”云飞不好意思收,但是又想让弟弟妹妹尝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溪客爽朗一笑:“快别扭扭捏捏了,以后就是朋友了。往后祥云楼要是有了什么鸡皮啊,脆骨啊,鹅掌之类的便宜往外卖,你可得帮我占下。”
“好,我记下了。你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便宜了旁人!”云飞很是郑重地答应下来。
真是个实诚孩子!
楚溪客暗自笑笑,把蓑衣解下来披到他身上,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走进雨幕中,自己也不由地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