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濯兰抬眸望着他,一双翦水秋瞳中满是埋怨,好像在说“让你溜得快,这下好了吧”。
公仪戾很无辜,方才苏拙玉离开时目光一直逡巡在他身上,他读出了其中的请求之意,想着应该是有关先生的事,便跟了出去,回来时挂念着先生还没用早膳,昨晚又只吃了一点鱼羹和半个板栗饼,想着客人走了,这里有姑姑在应该没事,没想到姑姑拿先生毫无办法。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捡地上碎掉的瓷片,春阳吓了一跳,见公子脸色更难看了,碎瓷片就在公子脚下,去捡也不是,不去捡也不是,急得没办法,还好文念恩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两个大男人一起蹲在地上捡瓷片,场面一时颇为滑稽。
“嘶……”
公仪戾偷偷试了好几次,终于用碎瓷片在疤茧薄的地方割开了一道口子。
“殿下!”
文念恩平时总是讷讷不言,关键时刻却很识时务,突然大喊一声,指向公仪戾的手,文卿果然立马看到了公仪戾渗血的手指。
“阿昭!”
他差点就要这么扑过来,好在公仪戾眼疾手快,先他一步起身把人稳稳地接进怀里。
“小心些,这里全是碎瓷片。”
“伤得深不深?疼不疼?我看看……怎么一直流血?姑姑!帮阿昭包扎一下!”
公仪戾看他满脸担心,不再像方才那样阴沉沉的,暗暗舒了一口气,文濯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并看在眼里,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治晏清的脾气有一套。
“浣初,你马上去西厢拿纱布和止血的草药。”
“是。”
“不是很疼,先生别担心。”公仪戾把他扶到原位坐好,用那只没流血的手轻轻刮蹭他的耳畔,安抚道,“刚刚突然想起这套茶具是我拜托公仪景在一位老先生那儿定制的,杯沿还刻了一些我亲手画的图案,这么打碎了有些可惜,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阿昭很笨吧?”
他耷拉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眸有些沮丧地望着文卿,头上仿佛顶着一对有气无力的犬耳,文卿双手轻轻握着他那只受伤的手,一时竟觉得心都快碎了。
手指上的血还在流,可公仪戾一点都不在意,这点疼痛对他来说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在战场上受到比这严重得多的伤他也没吭过声。
“阿昭不笨,是我错了,不该乱摔东西。”文卿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公仪戾阻止过他一次,和他说过那是他新买的茶具,心里更不是滋味,沉默片刻,哑声道,“以后再也不乱摔东西了。”
公仪戾可怜兮兮地点头,颇为委屈地张开双臂抱紧文卿,在他瘦削的肩窝蹭了蹭:“先生……如果实在生气的话就揍我吧,也别憋着,阿昭很抗揍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文卿瞪他,旋即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于是握拳在他背上轻轻锤了一下,“我不喜欢打人。”
他只喜欢杀人。
把前世的仇人关在地牢里虐杀,是这三年里最有趣的事,不知点缀了多少灰败寂寞的日子。
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阿昭知道。
他没有解释的习惯,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倘若阿昭不能理解他,一切便都会乱套。
如今这样,便很好。
不能乱套。
他已经离不开阿昭了。
“哎哟……姑姑,轻一点轻一点,我的手指快断了。”
文卿紧张地看着,明明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割口,不知怎么搞出了重伤的阵仗。
“姑姑,血渗出来了!”文卿连忙道。
“正常的,这臭小子血太多了。”
文卿蹙眉:“姑姑您说什么呢?”
文濯兰欲言又止。
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文卿如何被公仪戾哄骗,既担心文卿被公仪戾吃得太死了,又怕有朝一日连公仪戾都压不住文卿,相比而言,那才是坏大事了。
“先生……好像越来越疼了……”
公仪戾歪着脑袋靠在文卿肩上,伸着根包扎好的手指苦着脸抱怨。他长大后就很少有这样靠在文卿肩上撒娇的举动了,有那么一瞬间,文卿觉得身边人似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很爱撒娇的小皇子,时过境迁,恍惚之间,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他没有避开文濯兰,伸开五指贴在公仪戾的手心,十指相扣,他将公仪戾的手带到自己身前,低头温柔地吹了吹,像公仪戾小时候骑马摔痛了,抱着腿呜呜哭泣,他俯身轻柔地吹他的膝盖一样。
他战无不胜的殿下,怎么这么怕疼啊。
“姑姑,有止痛的药草吗?给阿昭敷一点罢。”文卿想伸手揽住公仪戾的肩,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单手横过他的背脊扶住手臂变得很吃力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年的小殿下已经长得如此高大,背脊结实宽阔,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依赖在他肩上,却像是伺机的狼。
文卿那么没有安全感的一个人,此时却不知道怎么了,并不担心被他一口咬断脖子,反而乐在其中,趁着浣初捣药的时候,时不时给他顺顺毛。
“以后不要碰危险的东西了。”文卿心疼归心疼,该训他的时候还是训他,“这次只是割破手指,下次指不定多受伤。”
“嗯嗯。”公仪戾满口答应,“吃茶点吧,今日膳房做了很好吃的茶点,有先生爱吃的桂花红枣糕,还有姑姑爱吃的蒸排骨和杏仁豆腐,我记得春阳好像喜欢吃白糖糕,我让膳房多做了些,浣初和念恩也尝尝。”
“多谢殿下。”
“你小子……没白疼你。”
公仪戾总是考虑得很周到,从前世开始就是这样,他不怎么有野心,最大的愿望便是身边所有人都好好的,最好都能够平安顺遂,自由快乐地活着。
在对待身边人的事情上,文卿没有他那么舍得花心思,毕竟光是政务就已经够让他心力交瘁的了,如果还要让他记得周围人所有的喜好,那便太难为他了。
“阿昭喜欢吃的板栗饼呢?怎么没做?”
虽然他无法记得所有人的喜好,但阿昭爱吃什么,他却没忘。
“因为今日份的板栗饼已经吃过了!”公仪戾笑着说,“是今日凌晨,先生睡过去之后,阿昭便把剩下的板栗饼吃得连饼渣都不剩了。”
“有什么关系?喜欢吃的话再让膳房做便是,厨师厨娘们十几两银子的月例,不是让他们吃白食的。”
“我知道,我知道。”公仪戾握紧文卿的手,一边笑着一边叹气,“但是阿昭觉得,喜欢是一回事,不能太执着又是另一回事,否则会两败俱伤的,到时候我吃太多甜食蛀了牙,院子里的板栗树也失去了种子。”
“且不说阿昭不能这么自私,就算我真的能觉得院子里板栗树失去了种子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以后板栗树老死了我便去集市里买板栗,但牙疼起来也是很要命的……先生能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登基
今日休沐, 京城阴云密布,飒飒秋叶落了满地,不出几日, 便入冬了。
崇明帝在冬至的那一天夜里驾崩了。
宫宴散去, 文卿回府,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围着火炉煮羊肉汤吃羊肉饺子,忽然听见京城诸寺观鸣钟, 皇宫中的眼线一时间奔波在世家大族之中。
京城变了天。
府外的马蹄声渐渐迫近, 文卿换上丧服,戴上那只从塞北带回来的木簪, 乘坐锦衣卫护送的轿辇进宫,公仪戾从偏门策马离开, 临走时亲吻了一下文卿的额头。
文卿进宫见的第一个人, 便是西厂提督江融。
“文大人, 遗诏在密室九号暗格。”
江公公尖细着嗓子, 拿着拂尘,跟在文卿的轮椅后边。
此时,御书房内只有文卿、江公公和春阳。
后妃全都跪在养心殿中,御书房外守着的全是中书令和西厂提督的亲信,手持刀剑,戒备森严。
轮椅声滚滚响起,御书房内的机关被缓缓打开, 江公公目光询问文卿, 得到应允后方才打开九号暗格。
一道明黄色的诏书赫然收在其中。
崇明帝的一生实在没有什么治绩, 昔日孟迩大将军南破乌蛮, 北御匈奴, 战功赫赫, 也算崇明帝在任时的一番作为,然而中书省在起草这份遗诏时明哲保身,为了避讳,没有提起那一段被崇明帝猜忌的往事。
此后的如何如何勤政为民,为天下殚精竭虑、鞠躬尽瘁,都不过是体面话而已,若说崇明帝年轻时还算尽职尽责,那么从孟迩大将军死于车裂开始,昏君的名声必定会被御史大夫工笔书写。
文卿位居中书令,这份遗诏早就经他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了内容。
只是还需要确认。
“皇三子公仪戾,保家卫国,战功赫赫,事必躬亲,必能克成大统,着继联登极,继帝王位。”
西厂提督笑眯眯地看着文卿,细声将诏书中最重要的部分读了一遍。
文卿抬眸看着他,目光温和。大计将成,多年的谋划终于有了结果,他的阿昭即将荣登大统,他也将再度成为帝师,然而一切都与前世不同。
“有劳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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