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骚味传来,那奴仆竟是被他吓得尿了裤子。
傅予安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出闹剧,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奴仆,在他面前体面全无,狗一样扑在地上抱着他大腿求饶,可怜又可悲。
“将军,将军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他泣不成声,祁仞脸色却还是那么难看。
半晌,他终于收回指着他的剑,一手把傅予安拉到自己身后,一手挽了个剑花,紧抿着唇,直直朝下刺了过去。
“啊——”
那奴仆一声杀猪似的嚎叫,倒在地上痛地满地打滚。
一只血淋淋的手咕噜噜滚到台阶下,洇了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痕。
傅予安心里一惊,拉了拉他的衣袖,冲祁仞摇了摇头。
祁仞这才不情不愿地扔了剑,把他拦腰抱起来:“行啦行啦!既然我媳妇说饶了你,那你们就快滚吧!”
那几个奴仆连忙叩首谢恩,哆哆嗦嗦地想把被砍了手指的那个扶起来。
“让他自己滚。”祁仞又开口道。
这下众人都不敢再多事,纷纷夹着尾巴跑了,留那一个在地上鬼哭狼嚎。
傅予安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有些惊魂未定。
他就算是傻了也这么凶残,这几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你别怕!”他低下头笑弯了眼,跟方才那个煞神的样子判如两人,“你好轻啊!到了家我给你拿桃花糕吃!我昨天刚吃过,可甜啦!”
傅予安不知所措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看地上那堆镯子碎片,面露犹豫,最终却还是点点头,勉强挤出个笑来。
祁仞也嘿嘿笑了笑,抱着他掂了掂,从大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你抱紧哈,我要带你飞啦!”祁仞朝他笑笑,一双墨瞳深不见底,说完不等他点头,便使了道轻功飞身跳上了屋顶。
傅予安:“?!”
往后很多年里,每次看到将军府大门,傅予安都忘不掉现在这个情景。
耳边是呼啸的风,面前是温暖可靠的胸膛。他活了十七年,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关心是什么滋味,心里鼓胀胀的,仿佛缺了的那一角终于完整。
祁仞低头看了眼害怕地紧闭着双目的傅予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眼里再无方才的半分痴傻。
可怜人,来了这吃人的将军府,倒是想看看你能撑得了几天!
不知过了多久,祁仞终于把人放下,还小心地扶着他的胳膊。
傅予安一只手被他宽厚的大掌牵着,一只手还攥着方才的镯子碎片,心脏砰砰直跳。
祁仞停下脚步,朝他伸出手:“给我吧!我先给你收着,你手都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傅予安跟他担忧的眼神对上,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这是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了,不能给他这个疯傻的。
“算了算了,你不愿意就算了!走,我们去拜堂!快!”祁仞失落地叹了口气,很快便恢复成兴高采烈的样子,拉着他的手朝眼前的喜堂走去。
喜堂里也没什么人,入目皆是一片红色,一条长毯子铺在地上,毯子上有个火盆,闪着莹莹的光。
主座上只有祁仞生母在那坐着,旁边宾客也不多,零星几个人,傅予安也没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喜婆挥着帕子迎上来,哎呦哎呦地说您可算是进来了,快些拜堂吧,切不要误了吉时!
祁仞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傅予安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就这么被他牵着跨了火盆。
二夫人在主座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眼角的细纹却更显得慈爱。
傅予安扭头看了看祁仞,心想他的长相应该跟故去的祁老将军更像一些。
凶巴巴的。
喜婆喊着拜了天地,傅予安心里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祁仞一直拉着他,等到拜高堂的时候,二夫人从脖子上摘下个玉佩来,小巧玲珑的,通体透白一个佛像,挂在他脖子上。
“殿下……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虽然说这男戴观音女戴佛,但实在是……唉!你先拿着,回头我再差人给你打个新的!”
傅予安鼻头一酸,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给自己的那个镯子,心里憋闷又难受。
他伸手接了,想朝她打手语解释,一手还拿着碎片,很不方便,于是抬起的手又放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祁仞却开了口:“娘您说啥呢!我媳妇怎么会嫌弃啊!我看他感动地都快哭啦!”
傅予安脸一红,重重点头,把玉佩珍而重之地戴在脖子上,仰起头朝她笑了笑。
二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发,眼里也泛着泪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晌也只是笑了笑:“好孩子。”
“哎呀这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嘛!”喜婆笑着说道,“来来来!夫夫对拜!”
祁仞拉着他站起身来,先拜了,傅予安抿唇笑了笑,也朝他弯下了腰。
这厢一时气氛融洽,喜婆笑着喊道:“送入洞房——”
“慢着!”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愠怒之声,待看清来人,众人皆暗道不好。
这婆娘不是在外边铺子里盘账么?怎地突然又来了?!
第三章 “你啥都想要,熊脸要不要?”
来人一袭暗绿华服,头上珠环玉佩叮咚作响,面色雍容气势凛然。
这正是祁家的大夫人,赵氏。
“这我刚从外边回来,一到门口便瞧见家丁倒在门前哀哀叫唤,一问居然是被咱祁将军砍了手,”她嘴角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好歹是条人命,怎么,祁将军不解释解释?”
二夫人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这女人冤枉自己儿子,正要辩解,这边祁仞便已经自己认了:“对啊!是我,你有意见?!”
大夫人掩唇轻笑了下,坐到二夫人让出的主位上,不疾不徐道:“将军倒是豁达,怪不得能娶咱七殿下这么温良的人儿呢!这正好性子互补,提点着你免得整天得罪人。”
“我媳妇关你什么事!那奴才蛮横不讲理,这才被我揍了,他活该!呸!”祁仞把傅予安护在身后,啐了她一口。
二夫人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吵起来,于是连忙道:“你看这堂也拜了,若没什么大事,就让孩子们——”
大夫人忽地收了笑,冷哼一声:“怎么没事?若只是个买来的奴才,自然任将军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他不是旁人,正是我娘家精挑细选给送来的,如此这般便被废了手,将军不给个交代?”
傅予安心里一凛,心说这是得罪了她的奴才,来兴师问罪来了。
一口一个将军倒是喊得毫不逾距,却只逮着他这个傻了的发难,明摆着欺负人。
傅予安拉拉他的衣袖,祁仞低头看他一眼,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二夫人见情势不妙,于是赶忙站出来接了话茬,问道:“既然是那恶仆冲撞了七殿下,那大夫人想要仞儿给你什么交代?他如今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再说主仆有别……总不能让他也……”
“哎呦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大夫人闻言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一副心疼的样子,“原是因为得罪了殿下么?这七殿下刚嫁过来,都是一家人了,既是为他出头,我们自然不好说什么!”
二夫人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傅予安看了看门口,心说小竹怎地还没过来。
大夫人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微微勾了勾唇,转瞬即逝,马上又唉声叹气起来:“方才去铺子里查账,哎呦可别提了!这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以往我们将军府多风光,现如今连祁仞也这样……入不敷出,都快要发不起下个月的份例了!”
小竹从外边急匆匆地赶过来,乍一瞧见这阵仗也吓了一跳,左右瞧了瞧,小心翼翼地进得喜堂,蹭到傅予安身边。
“可眼下将军又伤了那奴仆,又得打点赔偿,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大夫人道。
她看向傅予安,缓缓道:“我瞧着七殿下也非池中之物,自是不知这世故人情诸多腌臜。诶不如这样,既然您已经拜了堂,那就是我们将军府的人,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顿了顿,视线在傅予安和祁仞两人身上打转。
“谁跟你一家人!他是我家的,你别想抢人!”祁仞挺胸昂首,恶狠狠地瞪着她。
二夫人连忙低声喝到:“仞儿!不许无礼!”
祁仞哼一声,并不听她的话。
傅予安听她又说那奴仆又说铺子、一家人之类的话,心里隐隐有了些预感,于是挣开祁仞的手,朝她比划了一番。
大夫人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不知什么意思。
小竹在后头朗声解释:“我家殿下让您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
傅予安回头瞪了她一眼,小竹缩缩脖子,躲过他的目光。
他并没有比划这么不客气的话,小竹倒是把他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您也知道,这老将军一走,府中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大少爷也断了腿,祁将军又这般……唉!外人都道咱将军府门楣光彩,可这其中,却是已经千疮百孔入不敷出了呀!”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是隐隐泛着泪光,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