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辛蹙眉,“怎么可能?给我看看。”
燕京涵的手背突然被人轻轻一碰,指尖冰凉如玉,柔软滑嫩,没有任何茧子,一看就是被精心细养出来的。
燕京涵绿眸微微缩了缩,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
寇辛挑眉,“你嫌弃我?”
燕京涵嘴唇嗡动几下,沉默地摇首。
该嫌弃的人不是他。
燕京涵是为了救他才伤上加伤,寇辛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寇辛踌躇了下,将身上最后一瓶宫廷秘药给了燕京涵,另一瓶,先前被他送给了小生子。
燕京涵掌心缓慢收紧,将玉瓶收了起来,“多谢。”
寇辛道,“两清罢了。”
寇小世子傲气地扭头就走。
燕京涵看了一眼他的额头,见那地方没有被他撞得红起来,还是那般雪白,沉了沉眼,“等等。”
寇辛闻言顿了下。
燕京涵褪下身上那件玄色的裘衣,没有给人披上,只是叠了起来,沉默地伸手给了出去。
燕京涵微微垂着头,月色映在他发顶微微缺了块口子的玉冠上,这一身玄色裘衣甚至也不像寻常厚重,单薄了些。
寇辛摇了摇头,觉着人家这么凄惨了,他还去抢别人衣服穿,属实有些不厚道,“你自己穿着罢。”
寇辛进了殿后,饮了杯温酒,冲去身上的寒气,在炭盆上烤了会儿手,湿意袪去,才命人给自己披了件大氅来,这样还不够,他被冻得冰凉的耳尖也被暖宫貂罩了起来。
这天冷得堪比冬日了。
此时宴上正热火朝天,王公群臣借酒兴对月赋诗,宫娥太监们记录下来,工整地誉抄在纸张上,皇帝一一看过去,大笑几声,选了前三头名出来,大表嘉赏。
寇辛总觉得,他皇舅舅脸上的笑有些假,好似装着重重心事。
寇辛自觉自己作不出什么像样的诗,便不去参与,托着腮吃着桌上的月团,那些狐朋狗友来敬他酒,也有些闷闷不乐地推拒了。
直至国宴将散,宴会转阵到了西苑的家宴。
文武大臣退去后,便都只剩自家人了。
寇辛提起了些精神,家宴上,皇祖母同他母亲总该来了吧?
如寇辛所想,长公主扶着老太后慢慢走至了西苑,太监们赶忙连声通传,皇帝面上的笑总算真切了些,亲自下了龙椅,迎了太后进来,“母后的身子如何了?”
长公主道,“太医说母后是吹了些寒风,头才疼起来的。”
太后转着手中的舍利子,笑道,“哀家无恙,你们呀,就是太过操心了!”
长公主娇嗔埋怨,“还不是母后不爱惜自个身子,叫儿臣与皇弟好一阵心优。”
皇帝也松了口气,“幸而有皇姊伴着母后。”
他们在高座上低声细语,长公主跪坐在太后身侧,寇辛趁人不注意,悄摸着挪到了太后身旁,长公主的身后。
随侍皇帝身侧的小陶子疯狂给寇辛打眼色,世子!世子这于礼不合啊!
寇辛也给小陶子打眼色,快把爷的食盒端上来。
小陶子满眼绝望:“……”
寇辛才不理他,从太后跟长公主中间挤出了一个小脑袋,“娘,皇祖母。”
长公主被吓了一跳,用指尖点了点寇辛的脑门儿,“你呀!净胡来!”
太后也拍着胸口逗他,“哀家道是谁这么大胆!”
寇辛笑闹几句,从身后宫娥手上拿过来一食盒,放在太后的案桌上,“皇祖母快看,这是孙儿亲手做的。”
太后笑着打开,“年年都是如此,也就只有你敢敷衍哀家了。”
寇辛耸肩,“可孙儿只会做这个了,皇祖母没享用到祭月的月团,就吃孙儿的凑合凑合罢。”
太后连道了好几声“好”。
长公主笑着退下去,跪坐到驸马旁边。
等妃嫔领着皇子皇女到太后跟前问过安后,太后便疲惫得揉了揉眉心,面上还是慈和的笑,“也不知来年可还能吃到辛儿做的月团。”
寇辛脸色一变,不高兴道,“皇祖母别胡说。”
太后点了点寇辛的鼻尖,“哀家看,公主们的性子都没你爱娇。”
寇辛给太后揉了下额角,心疼道,“家宴还有好一会儿才结束,皇祖母先行去歇着罢?”
请示过皇帝后,皇帝也连忙命人备了太后的步辇来,寇辛忧心,非得要随侍一旁,迎着一路寒风,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跟着太后的步辇一同到了仁寿宫。
大宫女掀起步辇厚重的纱帘,轻声叫道,“太后,到了。”
步辇内的人影一动不动,无人应声。
大宫女忍住心慌,又叫了几声,见还是无人应,便大起胆子,将纱帘全部掀起,往内看了看。
下一瞬,大宫女跪倒在地,惊惧叫道,“来人啊!太后晕过去了!传太医,传太医!!!”
寇辛耳中嗡鸣一声,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中秋宴的设定出自百度(狗头)
第23章 碎了
太后昏倒的消息传到御花园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中秋家宴还没开完就散了,皇帝摆驾去了仁寿宫,太医齐聚在太后的病榻前,一个接一个的诊脉。
与此同时,太后今日入口之物全被宫人取来用银针细细探查,包括寇辛亲手做的那盒胡麻陷儿的月团。
寇辛候在正殿外,一动不动,眼神愣怔。
太医们、宫女们、皇舅舅还有因为主持宴会才姗姗来迟的皇后全都步伐匆匆地从他面前路过,从正殿进了后边的寝宫。
寇辛眼前似乎还是宫女们惊慌失措,从步辇上抱下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一向慈祥的面孔变得苍白,带着无法遮掩的迟暮之气。
他第一次意识到,皇祖母老了。
长公主就不是个会教孩子的,更别说寇辛年幼时跟个皮猴子似的,长公主天天被上房揭瓦的寇辛气得捂胸口,偏生又舍不得驸马拿家法训他,毕竟寇辛更小的时候还是个体贴娘亲的小棉袄。
但寇小世子那时就是个人嫌狗厌的。
是太后派了教养嬷嬷来公主府教寇辛学礼。
寇辛被管得烦。
跟着学了一段时间,忍无可忍地把教养嬷嬷轰回宫去了。
结果第二天,寇辛便被长公主卷了包袱,丢去了仁寿宫,寇辛以为自己要惨了,不曾想,那段日子他过得最快活。
爹娘不在身边,每天吃得膳食同太后一样规格,锦衣华服更不用提。
那教养嬷嬷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不敢再装模作样,可以说,寇辛这一身还能让人入眼的修养气派都是太后教出来的,此后还派了有学识的女官来仁寿宫给寇辛启蒙句读。
那一年的生辰也是在仁寿宫过的,太后亲自下厨,给寇辛做了一碗长寿面。
寇辛吃得喷香,快将头埋进碗里,长公主失笑着用帕子擦拭着他脸上的汤汁,太后摸了摸他的发顶,感概着吟了句生辰贺词,“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寇辛听不懂,迷茫得瞪大眼。
太后便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道:“小花猫。”
发顶又传来熟悉的温度,仁寿宫前,站在冷风中,被吹得手脚冰冷的寇辛迷茫地抬眸,长公主忧心道,“先去偏殿歇着,冷成什么样了?”
寇辛抽了抽鼻子,“娘,皇祖母如何了?”
长公主才帮着皇后安置好宴上的人,急匆匆赶到仁寿宫,不比寇辛知晓得多,只得摇了摇首,“太医还未出来。”
寇辛心下一沉。
长公主却不再多言,命人将寇辛带走,步履如飞地进了去。
寇辛坐在生了好几个炭盆的偏殿中,饮了杯热茶,才有些缓过气来,他发呆发了好半响,突然问,“淮亲王在哪?”
太监回道:“皇后同长公主一并将参宴的家臣安置在西苑琼花岛上的广寒殿内。”
那里已被内廷侍卫重重包围,要等太医确诊太后的病情,证明与其无关时,才会让其余人出宫回府。
太监继续道:“淮亲王想必也在此。”
寇辛站起身,命人去备步辇。
他要去找燕京涵。
·
西苑建在太液池旁,太液池上又延延绵绵建造了大大小小的宫殿,广寒殿虽其中之一,却建在西苑琼花岛内的顶峰。
从峰顶向下看,明月下的湖景美得动人心魄。
圆月入水。
他却不得团圆。
寇辛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命人去寻燕京涵,因为他要问的事,不得令旁人知晓。
屏退左右后,寇辛问了好几个宫女,才问到最后看见淮亲王去了哪的人。
池边的僻静角落,高大的树荫下,好几人将燕京涵团团围住,寇辛站在檐下,冷眼看去,他认得那些人。
这些人里得分两波来论,一波是被寇辛关起门来凑、燕京涵也暗暗踹了两脚的人,另一波是那次在校场惊动烈马的人,前者一直在府里养伤,后者被司正禁了足,直到今日中秋宴才聚在了一起,也有机会见到燕京涵,对人下手。
他们是来寻仇的。
动不了寇辛,一个低贱的杂种他们还打不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听说现在寇小世子罩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