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会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郎君刚离开盛京,大司兽的妻子白氏便得了重病,虽有萧司兽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可惜……几天前还是白氏还是走了。萧司兽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告假多日,直至昨日才上朝。”
姚书会愕然,这么说,白无暇死了?
李良的叙述还在继续:“朝中官员也多有变动,可惜奴无能,未能探知其中细节。”
姚书会温声安慰道:“你不在朝中为官,能知道这些已是不易。若无其他事,你暂且下去罢。”
李良躬身告退。
姚书会坐在案前出神地想,朝中官员的变动毫无疑问与姚斯涵有关,目前能让姚斯涵感到威胁的,无非就是姚镜珩以及还没有公开站队的温止寒。
那么姚斯涵这些动作是在清除姚钦铎的残部,还是与温止寒有关?亦或是事关姚镜珩?
姚书会想,此刻温止寒在他身边就好了。
窗外忽然鸣起了惊雷,姚书会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个哆嗦。
天在转瞬间阴了脸,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打在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姚书会一直在偃都长大,甚少见这样的大雨,他朝窗外望去,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也为之变色。
拍打在窗前、檐上的雨变成了鸡蛋大小的冰雹,发出的声响仿佛一支雄浑之师策马而来,马蹄有力地叩击着黄土地。
被雨浸润的黄土散发出呛人的土气,顺着没有阖上的窗飘了进来,姚书会仿佛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扣扣扣”,卧房门外的李良敲着门扯着嗓子,试图盖过劈啪作响的雨声,他道:“落雨了,郎君可关了窗子?”
姚书会似乎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他装作虚弱的语调答:“你且进来。”
李良进来后,姚书会靠在隐囊上吩咐道:“一路奔波,我忽然犯了头风。今夜不管出了什么事,你代我处理,府中的人不许来打搅我。”
李良紧张地问:“郎君要紧么?奴帮郎君捏捏?还是去请个郎中来瞧瞧?”
姚书会摆摆手:“哪那么娇气,我睡一觉便好。”
李良点点头:“那奴便不打搅郎君了。”
门再次被掩上。
姚书会插上了门闩,他翻出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又将一个大麻袋折好塞到领襟处,而后动作利索地从没关的窗子翻了出去。
他不知道姚斯涵什么时候会动手,也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谁,他必须自保——唯有自保才能救他想救的人。
除此之外,他还想未雨绸缪地为温止寒做些事:他要通过珠玉阁的地道进入酒官府的地道,取走那些牌位。
在那里拥有姓名的,都是一些不能见光的人,只要那里被发现,不仅能定温止寒的罪,他也将对自己的出身百口莫辩。
尽管他通过与他一墙之隔的酒官府进入地道更近,但酒官府戒备森严,他与温止寒又已“决裂”,要是被发现了难免会生出诸多事端,因此他还是决定冒雨走珠玉阁。
此时已是宵禁时刻,街道上空无一人,姚书会小心地避让着巡街的武侯,好在天气足够恶劣,武侯们看不清、也没有那么用心再巡逻。
姚书会想起了他小时候,他从小贪玩,就算他父亲用尽办法拘着他,他也能翻墙出去玩。
姚炙儒虽然节俭,但诸侯王的王府是有固定规格的,包括墙高几尺、宽有多少都不可随意更改的;因此整个太康,除了皇宫,再没有比九黎王府更高、更难翻越的墙。
姚书会翻过珠玉阁后院的墙,很轻松地进入其中,他取了烛台,进入了地道,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在酒官府和珠玉阁之间的山洞。
他恭恭敬敬地点燃一支线香,低声向那些烛光中看起来有些渗人的牌位说明了情况。他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算作是对亡灵微不足道的告罪。
他的脸在长明灯的映照下明昧难辨,配合着他的伤口,看起来诡异而恐怖,正合这个凄凉的雨夜。
线香早被插到香炉中,姚书会双手合十,轻声祈祷:“若天下真有神明,保佑我与云舒性命无虞。其他的……”
姚书会摊开手,看了看自己布满厚茧的双手,生活在他手上留下这些痕迹只用了不到一年。
他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语气坚定地道:“人不可以太贪心,其他的就不劳烦神明大人操心了。我想要什么,自己去拿便是。”
线香燃尽,姚书会将所有牌位装到麻袋中,并将麻袋捆到身上,这样既可以防止牌位掉落,又能腾出手脚折腾其他东西。
他将放置牌位的木案拆成一块一块的木板,拿走了其中最大的一块木板,而后将香炉的脚砸断,一起带走。
他要让这条地道成为死路,倘若温止寒真的出了事,他不能让姚斯涵一方的人知道温止寒、珠玉阁、青莲教三者的关系。
他走到地道尽头,将连接酒官府与地道的通道用木板封死,香炉的脚果然没让他失望。是很好的钉子。
他很感谢老天,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制造出的声响,他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做完这些。
做完这些,他回到了地面上。
爬上去之前,他将捆在身上的麻袋扔了下去——那些东西带到哪里都会成为祸害,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而后他用铁锹将后院种植的海棠边的土尽数挖空,用那些土将地道口填实。
他想,今晚的暴风骤雨想必没有那么快停歇,没有了土壤固定的海棠也会被风连根拔起,到明日,这里一定会变为一片狼藉,许多痕迹将会被自然抹去。
他已经算过了,海棠树倾倒,不会压到民宅和珠玉阁,顶多发出的巨响会惊扰周边的居民。
他知道他今晚毁掉了温止寒不知花了多少时间、精力、金钱所建造的东西,他做这些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已经想好了,倘若是他误判了,待温止寒回还,他定要负荆请罪,就算对方不处罚他,他也要将自己绑了送到对方卧房中。
姚书会最后回望了一眼布置精巧的后院,地洞口刚填上的土在暴雨的冲刷下,与四周的区别已不甚明显。
他果断地翻出珠玉阁,他想那些牌位会有重见光明的一天;山洞中的长明灯能再次被点燃;这个小院,也能再次被修缮。
回到家中,姚书会早已全身湿透,他将夜行衣脱下,塞到不显眼的地方,等明日再将其扔掉。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为卧房中满地的水和湿透的中衣和亵衣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打开门闩,透过门缝,他看到回廊与小院中空无一人。他缩了回来,洒了些酒在身上,而后坐到小院中低矮的石凳上。
他闭上眼假寐,那坛好酒则抱在怀中,仿佛在此醉了酒。
这里是去茅厕的必经之路,只要有下人起夜方便,必定能发现他。
“郎君醒醒,修百户醒醒,修百户。”
不多时,他头上的雨突然没了,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喊着姚书会,让他醒来。
姚书会悠悠地睁开了眼,他装作深醉的模样拽住了对方的衣袖:“武郎,你好久不曾入我梦来了,不要走!”
“郎君,你醉了。淋雨伤身,奴伺候郎君歇息罢?”
姚书会揉了揉眼睛,似乎才看清为他撑伞的是谁,他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下去罢,唤李良来伺候。”
那位仆人是姚百汌赏赐的,也是姚百汌安插在府中的眼线,今晚的事必然会传到姚百汌耳中。
姚书会心中暗喜,他的运气不错,发现他的不是李良,那他就有机会向姚百汌解释“修文”的由来了,也终于能同温止寒彻底“割裂”开了。
第68章
李良睡得正香时被喊醒,他一听姚书会喝醉了在淋雨,着急得只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往小院中赶。
姚书会对他极好,抛去他父亲的事不谈,他以报恩的身份入府,姚书会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可姚书会甚至保留着他原来的户籍,而不是为了方便控制他,让他入奴籍、让他成为一个附庸品。
除了户籍的事,姚书会对他也比京中大多数达官贵人对下人好,他跟了姚书会后,需要做的事甚至不到原来家中的十之一二,姚书会不仅好说话还不需要彻夜服侍,他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还有……姚书会在离开盛京前曾对他说,对方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交予他重任。
可对方请他帮忙打听的事他完成得很糟糕,就算他辜负了这份信任,对方也不曾怪罪他。
姚书会的善良、尊重、信任、体贴,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报答。
姚书会一直闭着眼,他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雨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没等他做出进一步的反应,一双瘦弱的臂膀就将他架起。
他睁开眼,是李良。
姚书会知道自己很沉,李良架着他一定很吃力,于是他一甩臂膀,挣开了对方,把怀中的酒坛往对方怀里一塞,含混不清地道:“我自己走,你别让那坛好酒撒了就行。”
姚书会“醉卧”的地方离他的卧房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李良跟着姚书会回到房间后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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