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低声道:“郎君犯了头风,怎还这般不知爱惜自己?”
姚书会颓废地笑了笑:“疼得睡不着,心中闷得慌,喝些酒好睡觉。”
李良为姚书会取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低垂着眉眼道:“奴伺候郎君更衣罢。”
姚书会摇摇头:“我酒醒得差不多了,你也去歇着吧。”
李良道:“奴知道一个方子,用于醒酒驱寒,给郎君煮上奴便去歇息。”
姚书会没有拒绝,他道:“你也湿透了,换身衣服喝碗姜汤再来伺候。”
李良道了谢,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出去了。
姚书会换好了衣服,他正打算关上大开的窗户时在窗沿发现了一个小竹筒,不用拆开他也知道是温止寒的回信。
他喜不自胜,将那个小竹筒放到袖中,打算等喝了李良端来的驱寒醒酒汤后再看。
李良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端来了热汤,姚书会喝过后觉得体内的寒气驱散了不少,周身都暖融融的。
在姚书会喝汤的时候,李良已经把屋子中的水擦干净了。
姚书会放下碗,道:“今晚辛苦你。”
李良终于第一次在姚书会面前抬起了头,他直视着对方,纵然他的眼神有些怯,但其中的坚定也让人难以忽视,他道:“郎君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奴说说。”
姚书会可以感受到,这已经是对方用尽所有勇气说出的话了。他敏锐地察觉到,此时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让对方对他更死心塌地。
于是他长叹一声,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①。”
他闭上了眼,仿佛接下来的说的话是无意的呢喃、是隐藏于心底不轻易告人的担忧:“我明日将再升三级。我晋升太快,同僚或羡慕、或嫉妒,想让我万劫不复的有之、想取我而代之的有之,我……夜难成眠。”
温热的手指贴上了姚书会的太阳穴,李良手法娴熟,轻轻地为姚书会揉捏着,姚书会一个激灵,正想推开对方,却听对方道:“多谢修百户给奴以安身立命之所,若有需要奴的地方,奴万死不辞。”
姚书会见目的达到,决定见好就收,他再叹一口气:“你的好意我心领,时候不早了,去休息罢。”
打发走了李良,姚书会打开了鵸鵌送来的信。竹筒用蜡封死了,信件一点也没受到雨水的影响。
温止寒在信中好言安慰了姚书会,他让姚书会不必害怕,他已经吩咐过夏语冰,植物制成的□□择日就会送来。
姚书会的确被这封信安慰到了,他知道处理这封信最稳妥的办法是将其付之一炬,但他舍不得。
这些峥嵘岁月不该只被记录在记忆中,它该有一些用以佐证的物品。
他正打算效仿楚一舟,在贴身衣物内侧缝个口袋用来装温止寒给他的信件,却在起身取针线时瞥见竹筒内还有一抹白色。
姚书会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将竹筒内的东西夹了出来,是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
宣纸被展开,他蓦地红了耳根。
那是一张未及上色的工笔画,画的是万兽祭时姚书会被一群野猪崽“围困”的狼狈场景。
温止寒显然没有太多的时间雕琢这张画,除了姚书会的脸和野猪,画面上其他部分都是肉眼可见的潦草。
姚书会将那副画贴在胸前,温止寒画的姚书会,是他原本的模样,并不曾戴上漂亮的□□。
姚书会头一次知道,自己的窘迫也可以那么生动可爱,或许这便是情人眼里无丑妇吧?
他想,温止寒调情的手段还真让人把持不住。
*
第二天,姚书会站在回廊处等待上朝,目之所及的人中有近三分之一的新面孔,看来姚斯涵是下定决心要将朝堂中文武百官全部换做自己的人。
经过漫长的等待,早朝终于开始了。
跟在姚百汌身边的阉人宣读了对以姚书会为首的取宝人的奖赏时,群臣一片哗然。
当即有沉不住气的大臣跳出来痛心疾首地道:“陛下奖赏是否过重?我太康地大物博,怎会缺少宝物?因着几箱死物便能连升三级是否不妥?望陛下三思啊!”
姚书会对那张新面孔感到可惜,在姚百汌统治期间,太康上一个敢如此说话的大臣,早就被填了陵。
姚百汌记恨他父亲没有一开始便将太子之位就传给他,即位后没多久便挖了一口深井直通他父亲皇陵内,每有劝谏不合他意的臣子,便将其活活扔进那口井中。
果不其然,姚百汌沉了脸色,他道:“你是在质疑朕决策有误?”
那位官员被姚百汌愠怒的语气吓到,但仍想据理力争他所坚持的观点,他声音小了些许,但语气仍坚定:“臣不敢。但臣还请陛下三思!枫亭末主亡国,便是因为宠信阉人;纵观古今,无数王朝落败,皆是因为君主宠信过剩,才使得大权旁落……”
姚书会料想,该有一篇长篇大论的苦谏从这位官员嘴里说出,他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站得舒服些,打算静观这场朝堂上的变故。
但姚百汌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没有耐心,他粗暴地打断了那位官员接下来的话,质问道:“你是说国家会毁于朕手,是吗?”
这顶帽子扣得太重了,那位官员被这句责问吓得变了脸色,他急忙跪下认罪。但这对这位易怒的君主来说已经太迟了,姚百汌冷笑一声:“剩下的话你同朕的父亲说罢,他是明君,自然会采纳你的建议。”
这就是要将那位大臣填井的意思了。
两位行宫的人不由分说将那位还在为自己辩解的大臣拖出殿外。姚书会微微侧目,却不敢露出不忍的神色,他不禁想,温止寒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他想温止寒一定会在姚百汌还未发怒、事情尚有转机之时笑吟吟地上前,对姚百汌道:“陛下若信得过臣下,不如将此人交给臣下处置罢。”
温止寒领了人,一定会对那人一贬再贬,直至对方被发配到边疆做着芝麻大的小官。那些人大多不会推测出温止寒在努力地保全他们的性命,只会痛心疾首地大骂温止寒是害人误国、党同伐异的奸臣。
姚书会知道自己做不到像温止寒那般,他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用尽全力周旋,更遑论因此背上骂名;他也会对其他人伸出援手,但他的善良是有条件的,他只会在不伤害自己的利益时露出热心肠的一面。
说到底,他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那位大臣的声音终于从姚书会耳边消失,他垂下眼眸,领旨谢恩。
这一天的早朝算得上事务繁多,姚百汌采纳了温止寒的奏疏,让萧修平再跑一趟偃都。
姚百汌吩咐萧修平定要快马加鞭到边关去,待兽潮平定,他定要大摆宴席为两人庆功。
萧修平领命离开,待与他同行的五十位驭兽师检点完毕,他就该赶赴边关了,那时早朝说不定还未结束。
温止寒与萧修平所负责的事务按道理应该落在子衿肩上。
但姚百汌对子衿并不满意,一是对方曾是姚钦铎的人,姚钦铎出事后他难免心存芥蒂;二来他身居帝位许久,身旁是争着向他献媚的女人,他也因此觉得女人就该是男人的附庸,生来就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
他从未掩饰自己的轻蔑之情,但子衿做事向来稳妥,国中巫师没有人比她更出色,因此姚百汌始终找不到贬官的理由。
姚百汌望着萧修平远去的背影,朗声道:“大司酒与司兽所负责的事务由三殿下代理。”
姚斯涵喜不自胜,伏在殿前谢恩。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运命论》[魏晋]李康
第69章
姚百汌终于将目光移到子衿身上,他道:“大巫,大司酒已将蛮荒之地的异兽名类整理成册,交由你编入谱录;另修镇抚带回的宝藏中有这天下的地图,谓之《山河图》,图中山川河流无所不详,此图亦交由你处置。”
子衿明知道姚百汌永远不会委以她重任,但听到命令的一瞬间还是有难以抑制的失望浮上心头,她只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答:“是。”
她想起她母亲临死前要她发下毒誓,在她有生之年要让巫成为护佑苍生的利器,让大巫成为人人景仰的存在。
姚百汌执政多年,他的权力在不断增大,能酿出酒人的酿酒师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实权;就算驭兽师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也因为能训练异兽取悦达官贵人而保持着原来的地位;只有巫,她们的权力不断被架空、职权不断被弱化,从能掌有实权的决策者到成为一种象征不过过了二十来年。
权力一点点被夺走,子衿越来越迷茫。她不知道她将国中的经史子集整理清楚,算不算对得起自己在母亲离世前许下的承诺。
暗潮涌动的早朝终于结束,时天流对走在队伍最末尾的姚书会道:“修镇抚留步。”
姚书会疑惑地转过头,时天流快步上前,附在姚书会耳边道:“圣上让修镇抚到偏殿等候。”
姚书会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低声向时天流打听道:“文离开不到一月,朝中同僚怎不剩几张熟面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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