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郎自然是最好的。”路濯半真半假说一句,声音平静,亦不放轻,仿佛真在众人面前将所有隐秘宣之于口。
几人如此插科打诨,直至擂台上的锣鼓被敲响方休。
武当派弟子首先站上了擂台。
这也是今日东观如此热闹的原因。
甄枫走到路濯身旁,挑眉问道:“阿路可要上场?”
“武当守擂,轮到我们和其他几个门派打擂。”
第一日路濯看祝与阆与他人兵刃相接,心中难免戾气难掩。可昨夜他二人方将一腔情意相述,千钧刀剑光都化作绕指柔,那些突如其来的暴虐性子又在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别说从鞘中拔出刀来了,路不问此时只想倚绿窗伴卿卿,最好还有帘幕遮锦帐,哪还能提起半点劲。
他用手指摩挲几下刀柄,“不上了,你让其他几个兄弟都上去。”
“真的?”甄枫有点意外。
“如果你们最后打不过崔谚,我会来的。”路濯认真道。
甄枫笑着拍一下他的肩膀,“哪等得到你上,想争盟主之位的多着呢。”
师兄这句话倒是没错,盯着崔谚的人不可谓不多,武林大会从他站上方台起才真正进入正题。
落风门作为江湖后起,近些年逐渐壮大,虽然整体定然比不过几大宗,但丁候他们还是能与武当普通的弟子打个势均力敌的。
是以众人兴致高涨,喝彩也一声高过一声。
待到崔谚上场时,东观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西观的侠士们也赶来凑这个热闹。
「望空水云」崔明山,其人同其字号,是水曲山纡,高远稳重。健壮却不显莽撞,大家风范尽显。
他与甄枫乃旧相识,在场上相见也是和气地抱拳问好。
“明山。”
“式初。”
“崔兄可不能对枫手下留情。”甄枫和他开玩笑。
崔谚笑着摇头道:“自然。”
甄枫虽然嘴上轻松,但还是十分谨慎,必是要全力以赴才算是对好友的尊重。
他使戚元所创的「千秋」刀法,青云刀招式开合宽阔,内力纯正。二十招相撞,和崔谚相比也毫不逊色。
戚元的心得功法都是从师兄狂剑那处习得,因此就连自创的刀法也和他的剑法「终历万春」行异神似。若要用词句概括,那便是鸣如鸾至,气延绵。
青云刀刀刃辟开无悰剑的直刺,甄枫也如此以退为进,勉强在此时与其主打成平手。
不过崔明山倒也不急。他的剑式融合武当太极剑法,取名曰小道折月。
何谓小道折月?
一是道,二是折。月不过是水中月,他想要的不过化指尖作剑锋,漾起水纹,打湿月盘,使它泛起褶皱。
无悰剑脱手,远近收缩自如,就对着甄枫的右脸擦去。
甄枫依着方才相斗的直觉,提刀欲挡。
台上,路濯眉头微皱,“师兄中计了。”
赵应禛也点头,“该退。”
可惜甄枫并不能听到两人的讨论,亦来不及再退。崔谚先前换左手控剑,却不过虚晃一招,实际右手蓄力,八卦掌横来时衣袖如划破风,有穿林之感。
崔谚连续转掌击打在甄枫胸腹部,步似行云流水,走如游龙,翻转似鹰。虽未下死手,却也将好友逼出界外,得靠刀身撑地才不至于倒地。
昆仑弟子用力敲一下锣鼓,“武当「望空水云」胜!”
方才屏息观赏的人群也长长松了口气,又是一片鼎沸。
甄枫缓一会儿才直起身来,收起刀拍拍对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示意无妨。
“明山剑法掌法都越发精进了。”他向来不吝对朋友的夸赞。
崔谚:“式初亦是。改日我们兄弟二人再聚。”
甄枫笑道一言为定,在双方抱拳示意后慢慢走下擂台。
崔谚不出所料是今日的擂主。
盟主候选人的实力如此在众人面前展现一番,确实叫人难以置喙。接下来井嵩阳等人只需胜了他就已足够证明自己了。
第67章 逾墙以拈星辰
用完晚膳后,赵应禛和路濯本来准备同左崬一道去找井嵩阳,哪想林辰突然凑到赵应禛耳边说了几句话。
“怎么了?”路濯问道。
赵应禛:“是风姚。她说她决定明早启程回柏州,想最后同我见面道别。”
“地点选在枢吴县城里的平杨居。”倒是中规中矩。
他作为庄王可以多招两人护送她离开,银两也不是问题。只是作为赵应禛,他并不想赴约。不过郡主在传话之中将姿态放得过低了,意思即是如果他此次不去就是狠狠下了西乡郡公的面子。
他不想树这样没有必要的敌,路濯也不希望埋下这种隐患。两人凑得很近,交换了彼此的意见,最终还是决定让赵应禛去见她。
在赵应禛侧身时,路濯借着距离的便宜用唇蹭过他鬓边耳际。随即又垂下眼睑,看他跨过长椅。
望余楼的第二支队伍于大抵于今夜戍时到卫州,花旌和裴山南出了东观就直接往驿站去接应了,所以最终确实只有他和左崬去找井嵩阳。哪想到处时重云真人正召集全真弟子,大抵是战前战术商讨之类的密谈。
左崬撇撇嘴,“大门派就是事儿多。”
总之两人还没见到人就被随山派的小弟子委婉地请了出去。
没和赵应禛呆在一块儿时,路濯向来对去哪儿都无所谓。不过昨日才尝到如胶似漆的滋味,现在却又要经一小别,这让他不时就容易走神。
幸得他一向是寡言清淡的模样,这般疏离倒也寻常。
两人转道去探望尚在病中的卢伦。这几日药下肚,再加上卧床歇息,他已经好转许多,脸上气色也红润起来。
左崬给他描述今日崔谚之招式、身姿,是绘声绘色,引人入胜。连在现场的路濯都听得有点意思,更遑论在屋里闷了数日的卢伦。
“我已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定是要去瞧井兄比武的。”卢伦意犹未尽,还是有些可惜自己上不了场。
“若是井浑水得了盟主之位,到时候你直接单挑他就是。无甚惋惜的!或者赵兄!他可也是擂主!”左崬一拍他的肩膀,说话间挑眉,神采飞扬。
卢伦正要答话,三人就听敲门声传来。
却原来是花忘鱼。倒是有些让人意外。他笑着问候卢伦两句,又环视一圈。屋内一眼可望到底,确实是没有赵应禛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路濯代病中主人给他倒一杯茶。“山南兄呢?”
“找你。”
“邹驹他们到了,我让长含带着去住所。”
在卫州官道相遇时,路濯就将这数月宫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与花旌知晓了。其中着重提起的就是他在五皇子身上看到的伤痕,那东西和占了邹驹半身的痕迹如此相似,在告诉花忘鱼之后,两人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他。
至于邹驹如何选择,那不是他们该左右的。
不过他既然赶来卫州,那说明还是决意探个究竟了。
路濯点头示意知道。
“不过我赶来找你不是因为那小子,而是姬小殊。”花忘鱼喝一口茶继续道。
“我和长含在回来的路上又见着他了,他正从一家楼馆里出来。谁不知道他对他阿姊有多在乎?他今晚不一直守着缪翃子,反而去一人前往枢吴,怎么看都奇怪。”
花忘鱼和路濯对视一眼,对方就明白意思了。他为何这般注意姬小殊,还不是因为这小子莫名和常辛伢走得很近,而那风姚郡主可是一直在盯着庄王妃的位置。
花楼主送佛送到西,做红娘做到底。
很是上心。
不过路濯此时来不及多谢花兄如此卖力,突然皱眉问道:“哪家楼馆?”
“平杨居。”花忘鱼答得很是干脆肯定。
“看起来挺大的,不过装潢中庸普通。”
他抬头就对上路濯的目光,很平静。
路少侠又平静道:“禛哥方才受郡主殿下邀请,正是去了平杨居。”
路濯借了花旌的马,一跃而上,瞬息之间就奔出院子。
姬小殊出入平杨居不是什么大事,但最近这一连串接在一起偏偏不能叫人小事化了。总之放心不下,方才花旌同他对视一眼,问他去一趟否,他就答去一趟。
枢吴县城中人来人往,路边的酒楼摊市都坐得满当,什么打扮的都有,比前几日更夸张了。在闹市中策马不便,路濯走得慢,晃眼扫过人群,人群也在相互打量。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平杨居之行乃燃眉之急,待前路通畅,也就顺势将那点疑虑先压了下来。
平杨居大门确实如花忘鱼所说一般平平无奇,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在墙角,清清冷冷,虽然同在必经之路,但它仿佛与四周隔绝开来,和隔壁一条热闹街道迥然不同。
路濯将马拴在石桩上,推开半掩的房门走进去。
在偏门坐庄的只有一个身着青黑色对襟长褂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慢悠悠地拨算盘,听见门帘响动也只抬头看一眼又低头记账,“少侠,客满了。”
“劳请改明儿再来。”
柜台往后是一扇雕花镂空月洞门,两侧可见树枝参差探出。那圆形框住一座假山,周围烛火暗淡,似乎是个四面可居的联排,再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