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爱……爱你。”他勉强将这句话凑出来,固执地要将它说完整。
赵应禛将额头与他相抵,他不知道自己眼眶发红,像是压抑不住血液中的本能,死命盯着对方的眼睛。他想他是他的,全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可是他说出口的话从来都温柔又克制,纵使嘶哑。
他对他说谢谢,终于抬首将吻落在他的额头。
路濯却一下子落下泪来。
赵应禛曾对他说,苦时对至亲之人流泪,来日千磨万击只任他东西南北风。
可是这世上能让他一瞬间哭号的两件事都不是苦。
一是在灵昶山上,赵应禛背着赵应祾说对不住。
二是现在,赵应禛亲吻路濯,说他爱他。
它们可以是错,是酸楚,却从来不是苦。
路濯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或许是大声喊叫,或许是抽出所有力气只是这么躺在屋脊上。天上的月亮烫不伤他,只有泥土和瓦砾能把他覆盖。
他伸手捧着赵应禛的脸,帮他将落在前面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又不住将手指插入其中,顺着理下来。
“赵应禛。”他无声叫道。
赵应禛应下。
他这样盯着他多久,他便回应多少次。
路濯死死地拥抱他,手上用力,鼻梁顶在他的颧骨。他吻他的嘴角、鼻尖、眼睛,又抚摩他的眉毛,像是偷腥得逞一般露出很小的笑,“你好好看啊。”
“你更好看。”赵应禛的左手还覆在他的颈部,拇指微张,蹭到他的脸旁又停在耳边。
他停顿一瞬,附身亲了亲他的嘴唇。
转瞬即逝,路濯却觉得那里如火灼过。最初不是烫,而是异于寻常的痒,所有注意力放在其上后又变成了万千微小咬噬的痛楚。
但他多喜欢这种疼,他是那一处器官,他变成唯一的存在。
路濯复又凑上去。他们只是贴着,不闭眼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的脸上贴满了易容用的假皮肤,和赵应禛的触碰并不真实。就好像他们之间隔了一扇窗户,交谈时虚妄,隔着一张纸让手掌与指尖相抵,亲吻时又近又远。
可是嘴唇不同。他轻轻蹭一下便能感受到上面的纹路,因干涩而翘起的皮,再往里一点又变得湿润。
他抱着赵应禛啄了好几下,自己也忍不住咧嘴笑起来。赵应禛还是望着他,他最喜欢的是他的眼睛,苍绿在夜色中浸湿,深沉暗淡。
男人眉眼舒展,全是笑意,又凑近亲了亲他的牙齿。
①摘自 「不因啼鸟不因风,自是春搬弄。乱撒楼台,低扑帘拢,一片西一片东。」汤式《中吕·谒金门·落花二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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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在一起啦!写这章的时候前半段在听走钢索的人,后半段又循环让她降落!总之超开心··
第64章 他决意杀死自己
春日清冷。
两人不知在屋顶上站了多久,偏偏吹得人脑胀的夜风更加重一分目眩,是情人对视之间的眩晕,天地早已倒转。
方才是赵应禛捂住路濯双眼,现在却是路濯耐不住他的目光,依着捧着男人脸的动作遮住他的视线。赵应禛眨了眨眼,若有似无的触感留在路濯手心,比方才无形的探视还要灼热。
赵应禛握住他左手手腕,轻轻落下一个吻,一边说话也轻,像蛊惑一般,“让我看看你。”
路濯不回答,却连踩在他鞋上的双脚都紧绷起来。难得又耍一个无赖,他抱住赵应禛的脖子,侧脸抵在他颈部。
“我们下去罢?”少年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他耳边像是全部慢了一拍,直到赵应禛揽着路濯的腰腾空向下跃去,它们才开始往上浮。赵应禛的身体是河,情绪潜沉,又在以为触底的瞬间顺应水流漂起。河面涟漪破碎,白光跳跃,是一束源头,而后晕开。
挽覆水里的烛火熄灭,井嵩阳和姬让云已经离开。
赵应禛脱下木屐换上自己的鞋,又提了路濯的给他。
在下楼时正巧碰到茶肆老板。老板也觉得奇怪:“我就说没见二位出去,但井大侠又说屋里没人,刚才可把我惊了一跳。”
两人也不解释,只笑道多谢款待。
此时夜已深,街道空荡无人,路濯和赵应禛并排向前走。他想像赵应祾那样挽着三哥的手臂,又觉得那样实在和路不问不搭,只能君子之行发乎情,止乎于礼,克制地保持两人分明越来越近的距离。
以往若是有机会,两人也必然会找理由同榻而眠。可如今这道窗纸被捅破,却是谁也不好意思再说一句,只生怕对方觉得自己“孟浪”了。
当然这也怪不得他们。
虽然赵家两兄弟不曾与他人有过情事,但自幼所习皆是对女子、“妻子”的礼仪,在面对这头一遭时难免下意识遵信先辈所言。
分别的转角处,赵应禛先道:“那明日再会?”
他平日不常说问句,略微上扬的尾音如月钩,浸没水。路濯听着便舍不得放手,大抵无论多少次,纵使钩刃锋利,他仍会每次都被乖乖勾来。
他往前亲吻赵应禛的额头,又顺着理一下男人耳边的落发。
“兄长明日再会。”
路濯回到房间,镇定地洗漱一番,终于在坐上床铺时还是认了输。
他的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移位,已经不知道最中央是什么在不住地跳动了。那是震动后的共鸣声,他的四肢冰凉,因为血液全部涌向那处。一棵大树即将破腔而出,从肋骨的间隙发芽攀附,长在他的胸口。他的眼珠会化成鸟,它们绕着它飞,殊不知那是一株食肉的花。
他颤抖着,心甘情愿叫他吞噬。
花旌的房门被敲响。
望余楼楼主从睡梦中转醒,倦怠地拉开门。
“怎么了?”他知道门外的是路濯,三长两短的敲法。
路濯不答话,只是走进去坐到榻上。
花忘鱼和他认识这么久,可谓知根知底。更何况现在路濯把易容的东西全都卸了下来,原本的淡漠冷静在赵应祾脸上全部变成了狠戾。
“九儿?”花忘鱼热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又把桌上的烛火点燃。
赵应祾用劲死死扣住杯子,勉强没有发抖。只是他现在有些反胃,即使喝茶也费力。但他还是慢慢地吞咽。
直至一杯下肚,他才和花忘鱼对视。
“他说他也爱我。”赵应祾一字一句地说。
其实他有些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表述这句话,应该得意到笑才对。可现在喜怒哀乐全部揉碎了塞进他的体内,要比哭还难看一分。
花忘鱼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坏事。
原来是庄王殿下终于说了。
“两情欢洽,你等了这么久。”花忘鱼轻声安慰。
男人认真问道:“九儿,你在怕什么?”
“我是赵应祾。”他说。
“他或许会喜欢路濯,但他不会喜欢赵应祾。”
“赵应禛不会在知道路濯就是赵应祾以后还和他在一起。”
花忘鱼明白他说的一切,但还是盯着他,更认真道:“赵小九,你不是他,你不能替他回答。”
赵应祾平静下来,他仿佛在一瞬间思考了很多,下定决心一般对着花旌笑道。
“我知道,我不会放手的。”
“只是赵应禛可以不用知道这么多。”
“只要赵应祾死了就可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并不是自己正在决定杀死自己。
“花忘鱼,我们可以制造意外,让我毁容,你可以帮我换一张脸。无论是路濯还是赵应祾都是新生。”
花旌皱了皱眉。
“还有我的腿,即使骨头没办法还原,但是路濯也可以拥有腿伤。赵应禛不会知道的。”
他说了两遍赵应禛不会知道的。
“好不好?花忘鱼,你帮我。”他捏着拳头,骨节隆起,泛出不正常的白。
“你知道我永远都会帮你的。”花旌说。
“但是在那之前你不能伤害自己,赵小九。”
赵应祾咧嘴露出两排牙齿,眼眸微弯,笑意满盈。
第65章 留白
回到房间,赵应祾勉强躺下,被梦中不具名的场景惊醒后就默念清心静气的咒文。如此反复倒是休息了半夜,早晨起床时也未见精神萎靡。
院落中,甄枫正带着门里的师弟们晨练,扎马步后是舞剑。路濯活动一下筋骨就握着刀柄加入。
丁候几人见他便打招呼:“阿路也来?”
路濯随意点点头,话不多说,动作每一下却做到极致。他太专注,都没发现赵应禛已经站在拱门那儿瞧了好一会儿。
平时师兄们有自己练武的安排,一般不和大伙儿一道。所以赵应禛也是第一次见路濯像个寻常小弟子样跟在行列里操练,一板一眼地依着口号做动作,认真又用力。
在赵应禛眼里就是乖。
少年所有的英气与强硬,甚至是带着杀机的招式都能在他这儿变了味,全部萎缩成昨夜在他怀里不住颤抖的模样。
他看他面上平静又淡漠,唯有一双眼睛里月色流转,以为终究只有一人沉沦。他即将出口的一声“不必勉强”却在触碰中感受到共鸣般的震颤,叹息随即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