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屋去。”陶贞引众人往侧堂去。遗磬阁也正准备开饭。应小南从厨房端菜出来,待他们落座,又去拿杯子来倒茶。
“早晨从落风走来的?还没用午饭吧?”应小南和邹驹相熟,给他递热茶时问道。
“谢应师兄。”邹驹笑着回应,“是呢,现在也确实饿了。”
“下了雪山上路定是难走得很,你们快和楼主先用餐吧。我们再叫郁香炒两个饭便是了。”陶贞给他们布好碗筷,拉着应小南回到后厨。
见状,他们也不再推辞,和花忘鱼同桌用饭。
赵应禛和路濯习惯食不言,邹驹却是有些着急,抓着吞咽的间隙向花旌请教关于炉鼎的事物。
他确实翻阅了典籍,但每本书都只是阐述其用法和功能,哪会教他如何去做一个鼎出来?他自己也气闷得慌,他是炼药的又不是打铁的!总觉得这又是唐乌龟在戏弄他。
花旌放下碗筷慢慢听他说,沉思一会儿道:“你既然已明了想做的药鼎有什么功能,便去炼造房直接跟着王师动手吧。最初不知如何下手是正常的,就是做出个简单的锅炉也好。你心里大概得有个数,脑里形成雏形,之后再去推敲如何加上别的。”
“我写个条子你带去给王师。这里还有一本书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邹驹觉得他说得在理,忙不迭吃完饭跟他进书房取物。
“那我先告辞了。”邹驹一心扑在炉鼎上面,也不多寒暄,好不耽搁就往山下去,只在走出门前叫一声:“路哥你们要走的时候记得捎口信给我!”
路濯点点头,“路上小心。”
花旌领路濯和赵应禛去书房坐。应小南和陶贞一个提火盆一个端茶水跟在后头。
遗磬阁的屋子都修得宽敞亮堂,冬日午后也只点两三盏小灯绕着席。几人对坐品茶倒是可以称得上享受。
花忘鱼:“接下去几日你们二人可有什么安排?”
“怎么?”路濯问道。
“斜山不周寺前日捎消息来,明儿个由习家大公子习弘祖设雅集邀浚州内外文客前往。我记得你挺感兴趣,若是有空我便可带你们去。”
“今晚去玉烟楼听曲儿,宿在那里便是了。”花忘鱼补充道。
赵应祾确实对这个好奇。上次花旌提到南都古籍在各地雅集流传颇盛时他便起了想去的心思,如今正有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不过他还是得先问赵应禛的意见:“兄长觉得如何?”
“你若想去,我自然无异议。”赵应禛道,“只是对所谓雅集,我确实也不甚熟悉。”
他一直知道晋京有以李家为首举办的文人集会,但因为他十四岁进兵部,后来一心扑到北疆战事上,是以从未参加过。
此事他还是经由幼时的伴读顾玉知晓的。在三皇子的知交中,如今的大理寺少卿顾玉算是其中来往最切的,这十年间甚至跑去庆州看望过他两次。
皇子伴读日后定是高官厚禄、平步青云,顾玉其父顾明的官半大不小,区区三品户部侍郎却是远远不够让自家儿孙给皇子陪读的。倒是顾玉其母常霏出生高贵,是西乡郡公常沐的嫡女。
而西乡郡公乃太祖所封晋亲王之世子。此脉虽不比以往兴盛,可作为皇族亲贵,仍旧不是一般世家能攀比的。
顾玉与赵应禛可谓一同长大,只是他偏爱文书,没有跟着三皇子往兵部去,而是任职太府寺;后来又因为性子刚硬,油盐不进,便转去了大理寺。他与官家世家好读书的弟子多有往来,自然逐渐对晋京雅集熟悉起来,少时便想着带三皇子一起前去。
不过三皇子当时是真的心无旁骛,推拒了几次,两人便将此事抛于脑后了。
那时晋京雅集主掌还并非「晋北李家」李稽,仍旧是大家轮流坐庄。待三皇子奔赴北疆一年后,李稽才逐渐展露锋芒,成为晋京文人之首。顾玉写信的时候还夸过此人,是以赵应禛有些印象。
毕竟引燕江江水入行海竹园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回忆至此,赵应禛又想起这次回京还未与顾玉见一面。他当时忙着暗中布兵围剿齐王,而大理寺也有一堆他们带来的军中案子需要定夺,顾玉亦是忙得焦头烂额,只和别人一样送了贺礼到庄王府,顺带附信赔罪。
这次他没跟着北府军回京,顾玉定会往庄王府扑个空。
庄王此人整整截截,情不外露,对别人诚挚相待之善却了然于心,自然也以报之已桃李。回去得先找顾玉一趟。
“好!”花忘鱼没注意赵应禛微微走神一瞬,拍掌定下,“那我们现在往玉烟楼去,明儿就到斜山与浚州文人相会。”
①改编自「寺楼高出碧崖棱,城里谁知在上层。」 齐己《暮游岳麓寺》
第35章 哪想仙神错与, 却盼君修罗降
上马车时空中又开始落雪,应小南做车夫倒是不慌不忙,一路没让他们受多少颠簸。
玉烟楼在青泗最南端的知章巷,再过去几里地便能瞧见流通晅国东西的燕江支流安罗河。琴楼修有三层高,说是晚间明月照来,能望城中万千灯火,亦能见流光徘徊于安罗河水面。伴着楼中音袅袅,可谓舒情静心。
石墙两侧爬了牵牛花藤,现在虽是一副零落样,但来年开春定然又有一片热闹。巷口站了一男一女,两人都收拾得精神,穿着冬日厚重的衣裳也不觉得笨拙,手脚利索送客人往楼里去。
玉烟楼乃乐馆,其中男女皆为乐伎而非娼妓。晅国十二洲都有这种地方,它们大多自诩清高,官家、世家老爷们也常来往其中与他们赏诗书音画,聊那些家中女眷所不懂的道理。
此途可谓寻知己,觅友人。
门童对花旌很是熟悉,看见应小南便知道花楼主驾到了。
“长依姑娘才说觉得您今日会来,她再在厅中弹两首曲子便结束了。”女门童笑着引他们往里走,“花楼主,还是寻常的彴度雅堂?”
花旌点点头,女门童便将几人交到楼内侍女手上,躬身行礼后出去了。
玉烟楼呈“回”字形,越往上越窄。最下庭院宽阔,凿有一口楼中池。其长廊也装饰得精致,脚下每一寸都铺有地毯,侍女们服侍几人换上楼内所备的绒鞋。
他们一直往上走,直到最高层。亭台窗户紧闭,回廊角落里皆放有火盆,将空气烘得暖和,一扫方才在外的寒冷。
彴度雅堂对面是一间叫无名阁的屋子,那是玉烟楼主人裴山南的居处。其门未开,能瞧见两侧书「珠佩冷、碧歌碎,湖光映雪、玉烟沉。」①
赵应禛遥遥读一遍,又收回目光和众人进了雅堂。领他们上来的几位侍女将众人外衣大氅拿去挂在屏风之后,又奉热茶上。
方才在楼梯上,恍惚能听见从别的厅堂里泻出来琴声侬音,唱得婉转抑扬,听得却断断续续,不大真切,反而如细小的钩子弄得心痒。
此时房内又走进两名女子,一人手持竹笛,另一人抱着琵琶。她们向众人盈盈弯腰行礼,又各自走到屏风旁分别站定、端坐。
“这是召南姑娘和行露姑娘。”花忘鱼认识她们二人,只帮着做介绍。
两人又屈膝行一遍礼,也不再拘束,悠悠弹唱起来。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移……”
召南站在行露身侧,笛抵唇边,垂眸看她身随琴声动,腕软拨头轻,促时确似有珠落玉盘。
行露所唱乃一首长相思。其声绵长,目光不瞧在座诸人,只幽幽落在窗框上,仿佛真有一位远方客让她如期盼春风携红绿缀枝头一般望穿秋水。
这首词流脍人口,寻常人都能跟着跟着哼上两句。路濯听她唱完上阕,下意识便转头看赵应禛。不想对方也正瞧着他,见他望来,便朝他笑一下。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路濯听花忘鱼在他身旁闭眼轻声跟唱,“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梦里常相忆,他睡不安稳,深夜反复转醒时还能记得梦中内容,大多都是赵应禛,他便倒头继续坠入。
心里盼望着还要是他。
他也对他回以一笑。
召南和行露奏了两三遍曲子,长依的侍女推开厅门时正巧收尾。
“见过诸位公子。”长依提着裙摆走进来。她今日疏单刀半翻髻,上嵌金钿、梅花翠,斜插步摇,涂酒晕妆。
美人妆面,一抹浓红绕脸斜,朱唇一点桃花殷。两点面靥,皓齿明眸,额上花钿若发中梅飘落,艳丽又清幽。
花忘鱼最爱美人张扬相,长依这样正合他性子,遂眼底笑意渐深。
待将长依的琴放好,召南和行露与一干侍女便行礼退下,顺带细心将门掩上。
长依和花忘鱼熟络,也不多他话,弯了眉眼问:“今日是想听什么曲儿?”
琴女声音并不高扬,轻柔似莺,若躺在最柔软的怀抱里,愿意听她永远娓娓谈来。
“在底下开好嗓了?”花忘鱼问道。
她咯咯笑一下,“自然随时准备好的,您随意挑吧。”
花旌假意思索片刻,缓缓道:“就那首谒金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