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一表人才。也不知成亲没有。”
路濯微微挑眉,他知道年长之辈总爱多操心这个。花楼主每次来都免不了要被张大姨撺掇去青泗找媒人的命运,想不到仅仅来一天的祝与阆也逃不脱。
“阿路你多让你义兄留下来些日子,我前段时间和刘媒婆可看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呐!看着他也到年龄了,心里定然也是慌的!”张大姨说得斩钉截铁。
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兄长比花旌还要小两岁。”言下之意就是花忘鱼那花丛游子都还没定下来,更不用管别人了。
张大姨的心思马上就被更熟悉的花忘鱼牵跑了,“阿路你可得叫花楼主多来啊,我们整个青泗的姨们都记挂着他呢!还有年底杀猪,我还得多给他备一份粉蒸肉,他可别忘了。”
路濯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下:“自然得叫他来。”谁叫花忘鱼最开始来落风门时贪嘴往厨房去,和所有人都聊得热火朝天。被惦念上也不足为奇。
从饭堂后院道别,他们沿着小路往后面几座山走去。
望余楼同落风门离得近,就是慢慢到散步走过去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
邹驹握着热水袋提灯笼走在最前面。冬日清晨天色朦胧,风中夹着细小的雪粒。比起路濯,时常来往两派之间的他确实要对这路熟悉些。
路濯将水袋给赵应禛拿着,手上整理了一下刚刚从别的师兄手里借来的风帽,“兄长。”
赵应禛应声微微弯腰,让对方帮自己笼着戴好帽子。
他的氅衣无帽。虽然他自己都没怎么注意,也没有觉得太冷,路濯还是去给他找了一个来。冬天的风太烈,吹一会儿就觉得耳朵都要掉了。他可不认为他哥是什么无所畏惧的铁打战士,他就想好好护着他。
庄王以前在庆州的时候基本都戴兜鍪,亲兵不分战时与日常给他准备着。路濯借来的这个则是中间加棉的,柔和得要和他看对方的目光一样了。
路濯没再戴帷帽和眼前的绸带,就靠大氅连着的衣帽御寒。既然禛哥都见到他的模样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统统不再遮掩。
帽子严严实实地罩住路濯,只露出一个鼻尖来。赵应禛捏了捏他帽沿的绒毛,又收回手。两人抱着捂手的牛皮袋继续并肩往前走。
邹驹刚才就发现两人停下来了。只是他没催,隔了一点距离看两人身影冉冉缠缠,暗得只能瞧见轮廓和内里黑色的阴影。他从来不知道路濯会对别人这么上心,那么疏离的人也能离别人那么近,呼出的热气全要搅在一起。
他使刀时眉目冷峻,狠绝无情,是仙人特有的斩断六欲之觉。可他同他们在一起时纵然有隔一步的疏离,也会笑会打趣,所以邹驹便以为那是「仙道路不问」的所有了。
但似乎例外之外还有例外。
祝与阆该有多独特。
邹驹和路濯皆无父无母,就像他渴望一个真正独属于他的家一样,他觉得自己同样能理解一个义兄之于路濯的重量。即使他也早将路濯划为可以成为“家”的一员。
他沉默看两人继续前行,又大声调侃道:“你俩磨磨蹭蹭是要私奔吗!跟紧我些,仔细摔了!”
①改编自「霜钟初应律,寂寂出重林」郑絪《寒夜闻霜钟》
②出自 「麀鹿濯濯,白鸟翯翯。」佚名《灵台》
第34章 望余楼、顾玉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正午,天色白蒙一片,映着满地雪花倒有些刺目。
望余楼所在便是望余山。其屋舍从山下河谷平原到山间高峰分布错落有致,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最外侧修筑有一堵围墙和一道巨大木门,大概有十尺高,上面有一避风小阁。守卫的弟子大概正在里面烤火,邹驹拉了两道门口的响铃才见他们伸头往下望。
“邹驹回来啦?”上面的人看清他们的脸才下来拉开大门,“哟!路少侠也来了。”
“楼主这两日都待在楼里没出去呢。”弟子朝路濯笑笑,倒是没去在乎脸生的赵应禛。江湖中人常来望余楼求做武器或是其他物什,何况是邹师弟和「仙道路不问」带来的人,倒也不必多盘问了。
几人行礼见过,看门的弟子关好门又哈着气赶快跑上围墙。
路濯和邹驹熟门熟路地往花旌的遗磬阁走去。一路上不见人影,只见各个房屋屋顶炊烟袅袅,想来是都回屋吃饭了。
他们往山上走去。山中行道平整铺有石板,纵使此时雪化了不少也不至于滑倒或是沾个满鞋的污泥。赵应禛不露声色地打量周遭,他确实是有些好奇江湖中的事物,平日在疆场呆惯了,宫中东西也不稀奇,倒是这些所谓莽夫所造别有一番趣味。
此处建筑大多楼阁独立,同样的飞檐微翘饰以彩漆也和官家、寻常人家有所区别,栏杆木刻所雕亦是是少见的小巧异兽而非中规中矩的莲花蝙蝠一类。所用颜色倒是依着阴阳五行,青绿色天花配着朱蓝白黄,不似落风门还遵循着南都以前的礼仪而多以黑白为重。
“山下依傍河谷的屋子都是炼器坊,做刀剑丹药什么都有,所以依着长脊短檐的样子修,一层地广。山上的则留给他们门派里的人住,两层楼台,修得高,精致又秀气,花忘鱼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路濯也一直注意着赵应禛,见他有兴趣便低声给他讲一点自己知道的。
“你则更喜欢道观那种黑白分明的样式?”赵应禛所言内容是疑问,语气倒是十分肯定。
“我则更喜欢道观那种黑白分明的样式。”路濯重复一遍他的话,又道,“像落风门和永留居那般,再掺一点朱色。”
赵应禛微颔首。他知晓,他亦是。
那是古板的正统。
又是绝对的不相容。
遗磬阁自望余楼成立以来就是楼主的专属,而花旌作为最不会亏待自己的人,又将其翻修扩大了一倍。远远看来,这一片是真的朱楼高出碧崖棱,城里谁知在上层。①
白雪落了满屋檐,门前小道却打理得干净,扫出一条通往院落的道来。
花忘鱼正坐在院中石桌前埋头雕琢什么。一贯胡乱披散至肩的乱发都被他束在脑后,露出侧脸来,他天生生得正气,这般认真模样更衬得他周正利落。他做起活来不易受外界打搅,倒是坐在一旁帮他往火盆里加柴火的侍女陶贞先瞧见了路濯三人。
“阿路!”她欣喜地唤道,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走上前,“楼主叨唠你好几日了,刚还准备让我捎话去落风!”
望余楼同落风门不同,它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门派,更像是一个器坊。
楼内弟子学有所成便可以接活,楼外之人只要有一技之长也能被接纳进来。陶贞说是花旌的侍女,实际上也是楼里的手艺人,只是平时就住在遗磬阁照顾楼主生活起居,同她一道的还有侍女郁香和一个叫应小南的青年。
平日里比路濯年长的人都唤他阿路,正经或是调笑的时候才叫一声路少侠,热络得紧。
在陶贞欢欢喜喜站起身时,花忘鱼也抬起头来,随即笑逐颜开。“你可算是来了。”
他自然看到了和路濯并肩而立的高大男人,见其气质沉稳,自有一番出众威严,即使戴着一顶与身份不怎么相符的棉帽也难掩天生贵气。
再瞧瞧路濯那下意识贴近他、关心他举动的模样。花忘鱼基本不用思索也知道来者是谁。
不过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邹驹先向他们楼主问好,花旌应下,转头笑问路濯,“路儿,这位兄台该是贤昆玉?还不快快介绍。”
别人看不懂花旌眼里的戏谑,路濯可明白得很。他只当没看见,好整以暇引他二人认识。
陶贞和邹驹在场,赵应禛还是义兄祝与阆。
“久仰花楼主大名。”赵应禛在上位多年,言行举止总让人不自觉甘愿低一截,所以他以平辈相称或是道敬语时倒是令人受宠若惊。
而花楼主虽说早跳出此道不受身名束缚,且撇开他与赵应祾关系不论,世人于北府大元帅庄王多少都有点发自内心的敬意,他这点倒没有免俗,还是规矩回了赵应禛一礼。
“旌冒昧称祝兄贤弟。识荆恨晚,愚兄才是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天下人所言,俊朗神武,天下无双!”花旌笑道,目光最后落在那位占“天下人”一大半的青年身上。而路濯一如既往神情淡漠,不理会他。
“自那日与祝兄通信已过十余天,不曾想能再见,实是幸事。”
赵应禛听他这么说自然明白对方已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点头道,“多谢花楼主相助。日后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相助,在孤力所能及处定不会推辞。”
他自称孤,间接承认了花忘鱼的试探。
两人相对而站,皆是相貌出众,气质卓绝。花忘鱼微抬眼和赵应禛对视,瞧见对方眼窝深陷,目光沉如无波古井,是阅尽人间百苦之默,偏偏让人想从中窥到一点慈悲,那般属于圣人的不忍心。
他轻笑一声,怪不得赵应祾喜欢。
“祝兄太客气。”
“应当的。”
而赵应禛虽然不满花旌唤路濯“路儿”或者是“鹿儿”,隐隐作祟的占有欲也对对方比自己更了解小弟行踪感到不快。但出于三皇子殿下从小所习,更别说他只能在暗处吃味,赵应禛必然不会做出任何失礼的举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