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盟主?”赵应禛笑问。
“自然不。”路濯答得也很快。
就像赵应禛对争皇位没有什么兴趣一样,他不需要问路濯为什么不的理由。
路濯头也靠在墙上。方才泡茶的时候他就将发绳取了下来,打个结缠在手上。
此时头发被他无意识地在墙上蹭乱了,赵应禛总是下意识地去看他耳边几根纷乱纠缠的黑色。
“一会儿用过午饭,带您去瞧瞧小师弟们对打。”路濯低头喝一口茶,露出的半截脖子又被随动作落下的头发遮住了。赵应禛收回视线。
“您可以指点他们几招。”路濯抬头时眼睛闪闪。他的武功足够在江湖上排名了,但崇尚强者不可免俗,庄王便是绝对的更强者。
“只要路三师兄愿意。”赵应禛眼里沉着笑看他。
“兄长居然打趣我。”路濯眯眯眼。
“毕竟现在寄人篱下。”赵应禛接着开玩笑。
“您说的倒是。”路濯顺着他的话说,不自觉舒展身子,双腿伸出去。他坐在角落,上半身便靠着墙根,武衣短打的腰带被他解开了,露出长褐裤子紧腰的地方。
“小舍不设客房,只有一间偏房给了师弟邹驹,一会儿您会见着他的。所以……”因为他调整坐姿的关系,两人现在又变成了面对面。
“所以,只得让您再寄人篱下一点,和小弟挤一间屋子了。”
赵应禛低低笑两声,“说了听劝归小师兄的意思,便一切遵从您安排。”
路濯被兄长一句敬语说得耳热,不再看他,闷头又喝两口茶。
①摘自 李华《吊古战场文》
第30章 阿奴
赵应禛此行没有带行囊,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让住在山下县城的林辰副官给捎上来。
两人坐着闲聊片刻,喝茶暖足了身子后便准备往练武场去。
“和兄长聊得太起劲,都忘了要先去叫人给山脚的师弟拿火炉。”路濯从永留居出来才想起这事。
“刚下雪时还不算冷,现在拿去也不迟。”赵应禛看了看路濯,还是觉得他里面只穿一件武打褐衣太单薄了些,“不过寒意渐起,你也小心着凉。”
路濯:“兄长不必担心,濯一会儿同师兄弟们比划两下就要出一身汗,这样穿方便些。”
“前些日子回京见了自幼体弱的弟弟,提醒他念叨惯了,总下意识过虑了。”赵应禛解释道,声音温柔。 路濯看起来瘦削清冷,总让他忘记自己的义弟也是个能以一敌几的武林人士,并非书院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他平日里也不会主动给别人说这么多,更别提柔着声像哄人一般讲话了。但对着路濯他便总忍不住,二十个字词不达意,就是说一百句废话也好。
路濯则愣了一下,自幼体弱的弟弟?那不就是赵应祾?
在他的印象里,这是赵应禛第一次提起赵应祾。
“我还不曾听说过,这是哪位病弱的皇子?”路濯装作纯粹好奇地问了一句。
“九皇子,赵应祾。他还是个小孩子。”赵应禛没有继续说,简短地回答他。
赵应禛鲜少说“赵应祾”三个字,乍一听仿佛有冰锥生硬地卡在他喉头。
但路濯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兴奋,手指紧紧攥在掌心以此平息躁动。在他这,冰锥早已被赵应禛的体温熔化了,变成一滩唾液又被咽下。
“与你倒是同龄。”赵应禛突然又补充道。
“兄长这是在说濯还是小孩子?”路濯一改在别人面前的模样,真有些孩童耍无赖的感觉。
“濯是小师兄,是少侠。”赵应禛笑着搭一只手在他的肩上继续往前走,声音低沉缱绻,“只偶尔是我的阿奴。”
阿奴。这是尊长对卑幼者、兄对弟最亲昵的称呼。
赵应禛是第一次这样叫别人,没来由心也跟着嗓子颤了颤。
路濯被他揽着,一句“阿奴”在耳边宛如要炸开似的不停下坠。亏得花忘鱼给的易容面具遮去他一大半真实情绪,不然他现在已经落荒而逃无数次了。
冷静下来后路濯又觉得不甘,心里酸得发痛。赵应禛太好了,是这世界上第一等温柔的人,他从第一眼看到他起就知道了。没有人愿意往那污水泥潭里多瞧一眼,可他却朝他伸出手来,不在乎自己最后弄个满身污垢,他才是这世间最干净澄澈的存在。
即使只是兄长,他也给了他足够到下辈子这么多的欣喜。
赵应禛那么好,谁配得上他啊?赵应祾恶毒地想。没有人!当时的楚玥亭不配,后面也不会有人!他宁愿永远用愧疚的念头缠着他,做一个不懂事的阿奴,一辈子拖着他。
可是……
可是,他那么爱他啊。
赵应祾那么爱赵应禛,怎么舍得他有一点不快乐呢。他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捧到赵应禛面前。只要他想,他可以再断一条腿,再折一只手臂,只要那颗心脏还在跳动,他便可以将它剜出来给他。
赵应禛想保天下太平,赵应祾就会爱这个天下,想尽一切为他杀敌到最后一口气。要是赵应禛突然想当皇帝了,赵应祾即使杀光所谓的同宗父子兄弟也会帮他扫清道路。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有一天醒来赵应禛远去,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找到他、追上他。
南南北北,东风如旧,留他一人徘徊。
虽然一句“阿奴”弄得两人俱是心神激荡,但偏偏又怕被对方看出来,面上不显,只当一切寻常,继续往练武场走去。
路过后院膳房时,路濯进去吩咐师弟往山下送暖炉,赵应禛就站在外面看着他。
青年著长衣过膝,身姿挺拔,和别人讲话是低垂眉眼,认真又疏离。
他的眉骨和鼻梁衔接处有一个好看的平面,像是平整又锋利的切口。赵应禛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觉得面善,仿佛已经认识他好久了,乍然相见若百年重逢。正长在他喜欢惦念的样子上。
再往前走便能听见练功时“嘿哈”的吼叫声,在静默雪地里格外明显。
下雪自然阻挡不了大伙的热情,还更有一番滋味。落下的雪花又被挥舞的剑风卷起,漫天飞旋。
甄枫坐在木桩上看十几个师弟妹练习对打、指点动作,远远便瞧见路濯不知道领着谁正朝误尺道人那边走去。他跳下地赶过去凑个热闹。
傅春雪正和易思哲、向运指导弟子们剑法,抬眼第一瞬间就看到了路濯身旁高大的男人。不怒自威,庄王自有不同于常人的气势。
当年雁城告急,误尺道人带落风门前去相助,她也见过赵应禛几次。如今虽然已是五年过去,但当时少年将领之风却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傅春雪几乎是第一眼便认出他来。
那时还尚有热血稚气的年轻元帅已经完全褪去了不确定,沉淀下成熟稳重。只有眉间一点戾气,令人瞧一眼便不敢轻视,如此可靠,如此不可靠近。
碍着有其他人在场,误尺道人不知道他此行目的也不知他是否愿意暴露身份,和路濯对视一眼,见徒弟点头示意无妨,便和他们一起走到角落。她还没开口,倒是赵应禛先行礼,“晚辈唐突来访,实在叨扰。”
“庄王殿下太客气。”误尺道人回礼。向运两人一听,心下一惊,也跟着行礼。
赵应禛倒没拦他们,只在最后虚扶一下才道,“晚辈此行是以劝归义兄之名而来,道人不必惊慌。”
甄枫刚巧过来,听到他这句话愣了一瞬。他们向来知道路濯真实身份是九皇子赵应祾,也一直帮他藏着掖着去见庄王,只是没想到路濯居然又认了赵应禛做义兄。
这,这实在是有些荒唐的有趣。甄枫心想。天下第一新鲜事。
路濯再次介绍赵应禛,“祝与阆大哥。”
大家重新认识一番。
傅春雪:“贤侄不必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赵应禛应下,“多谢道人。”
又是一阵寒暄后几人才散开。
第31章 以血为誓,刻尔作掌心痕
甄枫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得倒是直接:“祝兄怎么突然想着来落风门?”
他们这几日听闻元洲蓟州还热闹着,庄王不跟着抄贼臣的家回去领大功臣的名号,反而一声不响地跑到他们这来,怎么能不让人好奇。
赵应禛:“劝归常在信中提起落风,我心向往已久。正巧得空,便来看看。”
路濯:“兄长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濯日日盼着呢。”
哟。二师兄瞧一眼平日对什么东西都不见得有欲望的小师弟,如今这话说得倒是又快又顺溜。
他跟着附和一句:“祝兄到落风门来,自然好得很!”他以前也陪路濯去过几次军营,对赵应禛印象当然也好。何况他本人性格爽朗热情,没两下就又和“祝与阆”熟络起来。
三人走回方才甄枫坐的地方。
师弟妹们看似还在比划着招式,实则心思全部跑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身上去了。见他腰间别一把宽剑,手掌很大,披着黑色大氅也遮不住的宽肩窄腰更称身材修长健壮,悠扬里,如树临风。
甄枫看众人悄悄往这边看,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祝兄可是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