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泉山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次次借夜色潜入清泉山庄的禁地,借着段临风的名义去寻找一切与玉饰相关的线索,他甚至不需要特意编造理由去欺骗段临风,他总是能够给楚云七全部的信任。最后一次楚云七闯入藏书阁,正好撞上了前来巡查的段天问,交手中,段天问被玉面双龙镖杀害。但这却不是他的镖。
那个镖是由他身后打出的,当时在场还有第三个人,他铺天盖地撒了这么久的网,终于引来了网下的一丝波动,但是这个代价太惨重了,几乎赔上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他逃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面对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后来段临风还是找到了他,红着眼眶咬牙问他为什么。
“不是我。”他想要解释,却只能挤出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而对面的段临风只是抱着剑冷冷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拙劣的笑话。
“你动手吧。”最后他叹了口气,躲开了段临风的目光,“你就当是……我有负于你。”
利剑终于出鞘。
楚云七这辈子说过很多谎,最后一次他没有说谎,但这世上唯一一个信任他的朋友已经不再愿意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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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楚云七苏醒时天色已然大亮,颜寄欢正盘腿坐在一条歪了腿的凳子上闭目养神。他撑起身子,腹部传来的痛楚让他忍不住轻嘶一声,颜寄欢闻声睁开了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到他身上。
“吃了,止疼的。”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冲窗外努了努嘴,“天刚亮的时候清泉山庄的人就启程走了,走的水路。”
“这么快?”楚云七从瓷瓶中抖出一块褐色的药丸吞下去,酸涩的口感从他舌根蔓延开来,他呛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睡着的时候我出去探了探风。”颜寄欢说着从凳子上挺身站起来,“说起来,你都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哼哼唧唧闹腾了一晚上。”
白色衣衫、绿色竹林交织着暗红的鲜血又猛地从他的脑海中涌现,楚云七愣了几秒,接着含糊地笑了笑,随口说道:“噩梦而已,不值一提。”
“你还真笑得出来。”颜寄欢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你和段临风那笔孽帐暂且不提,眼下怕是半个江湖的大小门派都给那虚虫帮打着你的旗号得罪遍了,我倒想问问飞龙少侠,接下去您老打算怎么办?”
楚云七走到屋子中央那张桌子前,伸手轻抚过桌面,那里还留着前一天颜寄欢给段家兄妹讲解时留下的水痕,他轻轻笑道:“难为他们有心仿我标记,想必也是对玉面飞龙这称号倾慕已久。既然这样,我便亲自会会他们。”
“说的容易。”颜寄欢懒洋洋道,“这群人行事小心,光是探得虚虫帮这名字就花了你我好几个月的功夫,这会儿你又准备去哪里寻他们?”
“再隐秘的行事风格都会留下痕迹,虚虫帮也不例外。原先我只是猜测,但现在看来清泉山庄也受了他们的侵扰。怪异的武器、被挑衅的世家大族、飞龙标记……他们是在有意模仿我当年成名的路子。”楚云七说着,在积了厚厚灰尘的桌子上画了一条龙,又用大拇指抹掉那龙的角,“所以想要找到他们,只需循着我当年的路重新走一次,找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去就是了。”
“人多热闹的地方?你是说……百门风云会?”颜寄欢眯起眼睛,语气颇为揶揄,“若你说的是真,那你老人家也挺厉害,人不在江湖三年,心心念念惦记着你的人倒着实不少。”
“被人惦记当然是好事,只可惜……“楚云七叹了一声气,无奈地笑道,“在这样的时间点里,忽然无故出现一群狂热拥趸,只怕是敌非友。”
***
“韩师叔对虚虫帮了解多少。”
韩山道正在船舱中撑着桌子打瞌睡,段临风忽然钻进来将剑往桌上重重一放,差点惊得他翻下桌去。
“少主?”他抹了一把脸,好歹将困意压了下去,“怎么了。”
“偶然闻得这个名字,据说是江湖上近几个月才出的帮派。”段临风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以为此帮与前段日子袭击师叔的人有关。”
“虚虫帮……”韩山道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没听过,想必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语毕,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问道:“莫非昨夜之事有关?”
段临风愣了一愣,随即垂下眼去,起身道:“此事说来话长,师叔既然不知,那临风也不再叨扰。”
“临风!”韩山道叫住他,语气难得严肃,“虚虫帮与那楚云七有关,是吗。”
段临风的身子一震,步子也不自主停住了,他回过头,脸上涌现复杂神色:“韩师叔,我……”
“少主不必多言,昨夜的事我已了解大半。”韩山道叹了口气,满上一杯茶递过去,“临霜说那姓楚的回来了,是不是。”
船舷随着流水晃荡了一下,段临风捏紧了拳头,嘴唇颤了颤,然后吐出一个“是”字。
“临霜说,少主当时已经制住了他。”韩山道没有将下一句话说出口,但任何人都能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你已经制住了他,他之于你不过砧板上一条鱼,他杀了你的父亲,为什么你不杀了他。
段临风垂着眼不说话。
韩山道端起茶杯晃了一晃,又叹道:“时至今日,少主心中对这人究竟是何种想法,我有时竟也看不通透。”
“我对他绝无半分私情。”段临风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接着他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般,立刻将目光瞥向一旁:“……楚云七欺我瞒我,杀我生父,乱我师门,我与他早已恩断义绝。”然后他顿了顿,又说道:“但此人尤擅说些疯言乱语,临风一时……”
“师叔并非是责怪于你,毕竟你们曾是挚友,真到刀剑相向时难免会心有不忍,我想他也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次次利用你的不忍脱身。”韩山道说着,忽然话风一转,语气也难得沉了下来,“师叔只希望你仍记得你父亲将断水剑传予你时说的话。”
“断水断水,以刚断柔,要做一个配得上这把剑的人……”段临风低声重复道,他的目光移到桌上那柄以黑布包裹的宝剑上,“父亲的教诲,临风从未敢忘。”
“我们都犯过不可挽回的错,因既已筑下,如何去面对这个果才是现下的关键。”韩山道说道,“这三年来少主与清泉山庄都为此人承受太多不必要的代价,如果再有下一次……还请少主勿要感情用事。”
“临风明白。”段临风说道,“眼下百门风云会将近,临风不愿多生事端,因而留他一命,绝不会有下次了。”
“百门风云会……”韩山道望着船舱上的小方窗眯起了眼,一只漂亮的白色水鸟略过水面,“此人三年以来毫无音信,偏在这时候跑出来。此番风云会能否平静度过,恐怕也难说了。”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段临风与韩山道立刻转过身去,只见粱小武慌慌张张钻了进来,嘴里嘀嘀咕咕念着糟了糟了。
“出什么事了。”韩山道皱起眉头。
“禀……禀告师叔……还有少主,是??是师姐又不见了。”梁小武结结巴巴说道。
“啊?”韩山道站了起来,扭头又看到段临风质疑的眼神,他赶紧做了一个“这次真与我无关”的动作,然后急急追问道,“今早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你与大文不是与她在一块儿吗?”段临风问道。
“不知道啊。师姐从上船起就心神不宁,后来忽然起身说要去船头透透气。我与哥哥迟等不回,于是起身去看,却遍寻不着,思来想去,只可能是跑了。”梁小武哭丧着一张脸说道。
“这可是在湖上,她能往哪里跑。”韩山道探身望了望窗外,嘀咕道,“况且这一回也没人逼她嫁人啊。”
“师叔你也知道师姐的轻功,这点距离哪里拦得住她。”梁小武指了指不远处的岸边,嘴又瘪下去,“早知我拦着她了,这下天大地大,又要往何处去寻。”
“好端端又在胡闹什么!又没人招惹她!”段临风愠怒道,“不愿嫁那姓金的就不嫁,我难道还能拿绳子捆着她嫁不成!”
“如果是自己跑了倒还好,可千万别是叫人绑了。”韩山道沉思道,“二姑娘可有留下什么信件没有?”
梁小武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前面甲板上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又是刀剑金石碰撞之声,三人对视一眼,立刻往声音的来源跑去。方才都在休息的其他弟子也纷纷探出头来,只见甲板上有两个人影正在缠斗,一人拿剑,一人拿鞭,拿剑的人正是刚刚失踪的段临霜,拿鞭的人却是船夫打扮。那鞭法诡谲多变,简直像是专门为了克清泉剑法而生的,相比之下,段临霜的剑法反倒显得不够变通,几招之下就开始有些招架不住。
“临霜!”段临风见状脸色一变,当下就想上前帮忙,但韩山道拦住了他,冲他比划了一下,段临风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甲板狭小,这两人又缠斗得难解难分,如果贸然插手反倒对段临霜不利。两人交手了几十回合,段临霜有心活捉他,下手总是留有余地,那船夫却鞭鞭狠戾,直冲要害而去,眼看段临霜已经逐渐有了体力不支之态,段临风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便对着段临霜脱口喊道:“水流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