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霜身手变好了。”楚云七歪着头打量她半天,不慌不忙地冲她笑。
“没错。所以你敢冲我哥哥再抬一下手,我就剁了你的胳膊。”段临霜咬牙切齿瞪着他。
“我早说了,你这样冒冒失失跳出来,就算你的小风不杀你,雨相也不会放过你。”颜寄欢在她身后叹气,“你也偶尔改改你这一意孤行的自大性子吧。”
“按你的法子走,你现在已经是剑下亡魂了。”楚云七淡淡一笑,“至少现在这屋里每个人都活着。”
“是暂时还活着。”还没等段临霜说话,一旁的段临风揪过楚云七的衣襟,一把将他摁在桌子上,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俯身抵住他的脖子,“如果你不解释现在的状况,那就不一定了。”
“小风。”楚云七抬眼看他,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瘦了。”
***
颜寄欢只觉得她从一开始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一开始,她就不该跑到深山老林里乱逛,这样她就不会遇到半死不活的楚云七,也就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捡回归虹谷救治。救了也就罢了,她就应该在这个人提出要她帮忙的时候一脚将他踢出归虹谷,而不是和他一起搅和进清泉山庄这摊子破事里来。
她的七位师父确实教过她要古道热肠,要心怀苍生,要热爱世间万物,但她们教她的时候,并没有提醒她世间万物里不包括楚云七这个麻烦精。
她本是天涯独行客,畅游万里河山,要多潇洒有多潇洒。现在她却被困在这个破屋子里,被她的心上人误解,被她心上人的亲哥哥拿剑抵着脖子,好不容易脱了身,还要被迫站在旁边看她心上人的哥哥与楚云七拉拉扯扯演什么爱恨情仇的戏码。
对了,心上人。其实这是一个秘密,她也是最近才确定这件事情。
颜寄欢一直觉得心上人这词有种文人的酸腐,她向来是个把自己的开心看作比天还大的人,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时时放在心上伤心费神,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许多事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去解释。
比如酒落愁肠的酣畅,比如刀尖舔血的快意,比如段临霜。
在几年前那次百门风云会上颜寄欢第一次见到段临霜,那时门中的师姐妹都暗自倾慕年少有为的段临风,她却忍不住将目光放到段天问身边的段临霜身上。那时的江湖里已有了一些关于她的传闻,说她是段家几十年来第一个学武的女眷,说她的父兄将她骄纵上天。她原以为像段临霜这样的人定是个颐指气使的小姐脾气,但她看起来只不过是个与她们一样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后来她的师姐陆如青摘下了第五束三步兰,所有人都在讨论段临风的轻功和楚云七的玉镖,只有段临霜差人给归虹谷送来了条子,说仰慕归虹谷的轻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上门拜会讨教。
回谷后她便盼着有朝一日的到来,结果她却等来了段临霜逃婚出庄从此下落不明的消息。
这没关系,她原本就是个自己开心比天大的人,于是她拜别师门,游山玩水,行侠仗义,将曾经惹过她的人一个个揍到落花流水,顺手还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江湖传奇人物,她仍是那个自己开心比天大的颜寄欢。直到白马镖局前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出重围那一刻,她年少时期那些绮丽荒唐的梦境忽然重新跃回眼前。
这个姑娘竟然还是失踪了三年的段临霜。
所以,或许段临风猜得对,颜寄欢确实一早就对他的宝贝妹妹图谋不轨,只不过不是以他想象中的方式。
段临霜与颜寄欢分别前的那几天,颜寄欢几乎想要开口告诉她真相,比如楚云七还活着,比如是她救了楚云七,再比如楚云七这三年因为养伤从未踏出过归虹谷一步。结果腹稿打了几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起了个话头,段临霜却先开了口,说她要回清泉山庄。
这也没关系,她们原本就是陌路殊途,清泉山庄与楚云七的恩怨与她颜寄欢无关,她大可以当一个过客潇潇洒洒全身而退,但她还是鬼使神差留下了那个铁环。
这铁环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试探。如果段临霜将铁环丢掉,那她便将这场相遇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意外,转身仍当她的潇洒天涯人。如果段临霜发现了铁环的秘密,真的循着线索找她,那她就将一切全盘相告,然后让段临霜自己作出接下去的选择。
现在想来,从她一开始想到用铁环作引的时候,她就已经和潇洒过客全身而退这八个字告别了。
颜寄欢回到谷中见到楚云七的第一件事就是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通,骂完他没事找事招惹清泉山庄又骂他行事高调自讨苦吃。
“现在随便来个人都能把自己欠下的烂账往你头上赖,”颜寄欢拍着桌子恨铁不成钢,“要是有一天你的仇家打上门,我第一个把你踢出归虹谷保平安。”
楚云七倒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听她骂完,然后给她递了杯茶,等颜寄欢终于平复心情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之后,他才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颜寄欢,你想不想和飞龙少侠一起重出江湖?”
她不喜欢当别人的跟班,但飞龙少侠的神秘同伙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头。
况且她原本也打算将楚云七的事告诉段临霜。
这样来看,她或许不该把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怪到楚云七身上,因为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咎由自取。
颜寄欢看着桌上剑拔弩张的那两位,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看向段临霜:“我招,你们放了他。”
毕竟,人不是她惹的,她确实没什么问心有愧不能说的。
除了心上人那一部分。
***
“楚少侠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即使是犯下恶行无数,仍有颜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为你牵肠挂肚,两肋插刀。”段临风听完颜寄欢的解释,淡淡瞥了坐在一旁已经被封住穴道的楚云七,冷冷笑道。
颜寄欢总觉得这话横竖都听来别扭,刚想解释,一旁的段临霜却忽然看着她怔怔开了口:“所以这就是你处心积虑想把我骗到这里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想见我,而是因为你想让我见楚云七?你把铁环交给我,只是想看我值不值得你信赖?”
眼看着段临霜的眼眶一点一点泛了红,饶是颜寄欢平日十把长刀指着她都不眨一下眼的性子,此刻见到这架势也乱了方寸,她张口磕磕巴巴了半天,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对不起?”段临霜将她的铁环往桌上一放,说道,“我全心全意待你,你便是这样来试探我。”
“不是试探。”颜寄欢叹了口气,“好吧,是有一点。只是……有没有可能,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这个人一直说他是冤枉的。”
段临霜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就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这倒是新鲜。”段临风转过头看着楚云七,“被害的是家父,我拿剑架在楚少侠脖子上都逼不出一句解释,这位姑娘却知道得挺多。”
“我对她说的不比对你的说得多。”楚云七冷静地回望过去,“区别只是她信了,你没有。”
唰地一声,利刃又一次逼上楚云七的喉咙。
“这样说来是我的错?是我不够信你?”段临风的语气中已经有了止不住的怒意,“是我逼你与我父亲动的手?还是我逼你连夜出逃?我几乎为你欺师灭祖,你还要我怎样信你?”
楚云七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忽然说道:“是我负你。”
段临风听到这话却只是冷笑一声,说道:“这话你三年前便说过了。”
楚云七扭过头看他,神情难得的诚恳:“小风,现在江湖上这些风波皆因我而起,与你无关。三年前我本想查清真相再来寻你,只因重伤一事才耽搁下。我向你保证,等我处理完这些,定来清泉山庄给你一个交代。”
段临风道:“你说得好听,你若真不想与清泉山庄有半分瓜葛,又为何要将临霜骗来此地。”
楚云起摇头笑道:“将临霜叫来此地是寄欢的意思,我不过是借个东风,想向临霜询问一样东西的下落。”
段临霜皱眉看他:“我可没拿你的东西,你别血口喷人!”
楚云七苦笑道:“你可记得在那日修山四毒截走的包袱,寄欢说你将那包袱拿走了。”
段临霜斜了他一眼,说道:“那包袱我已经给了哥哥,你问他要去。”
段临风沉默半晌,冷冷开口道:“那包袱里没什么东西,我拿到的时候其中只剩几两碎银和……”说到这里,他难得的停顿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那块牌子。”
楚云七抬眼看他,淡淡说道:“你又怎知我要的不是那块牌子。”
段临风像是被戳中心事一般忽然变得恼怒起来,利刃又往楚云七的喉口逼近了三分:“你明知那是我赠予你的东西,现在竟还有脸问我要它。”
楚云七直视着他,平静说道:“你也明知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段临风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缓缓站了起来,颜寄欢原以为他要放下匕首,他却忽然反手将匕首捅进了楚云七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