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韩山道也注意到了楼下的动静,他坐起身子,探头看了两眼,皱眉道:“金白晓怎么也来了?少主在那里干什么?”
“韩师叔,他们莫不是挟持了少主,又要来捣乱?”梁小武立刻警惕地捏紧了放在桌上的剑。梁大文一手将他按了回去:“我看少主神情轻松,并不似被人劫持。”
“自从苍梧派掌门婆婆退位,金白晓接任掌门之位后,两派倒一直算风平浪静。”韩山道沉思片刻,示意他们坐回去,“不知这次他们又打了什么主意。”
作为分立南北的两大江湖帮派,苍梧派与清泉山庄素来有着复杂的关系。三年前两派因结亲一事交恶过后便鲜少再有来往,双方都维系着表面的和谐,不过百门风云会在即,苍梧派向来对“天下第一”的名号觊觎已久,此次金白晓忽然出现在临安,也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
“人人皆知临安是清泉去往玉笛的必经之路,姓金这厮一定是故意的。”段临霜看着金白晓的身影恨恨说道,“他要是这次还敢当着我们的面暗算哥哥,我定先剁下他一双手祭天。”
韩山道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几年前百门风云会上,段临风在山洞中曾经受人暗算,身中剧毒,正是楚云七出手相救他们才得以结下友谊。虽然后来金白晓说那是楚云七为了骗取清泉山庄信任挑拨两派关系栽赃嫁祸于他,但段临霜始终都不肯相信这套说辞。不过眼下比起计较这些已经过去的事,他更担心的是当下的事。段临风生性冷傲,本就不是轻易给人好脸色看的人,此刻却偏偏与金白晓高声谈笑,除了身为门派之主必须与金白晓维持表面和气这一道显而易见的理由外,倒像是在刻意制造动静引起他们楼上人的注意。
“不对。”韩山道琢磨片刻,一拍桌子说道,“就怕他不是冲着你哥哥来的,是冲着你来的。”
“冲我来的?我招他惹他了?”段临霜摔了筷子咬牙道,“他这种人身边莺莺燕燕还少吗?单缺我这一个给他充门面?”
“那些莺莺燕燕哪里比得上你清泉二小姐的名头响亮。”韩山道摇摇头,面色也凝重了几分,“你近来回庄的消息虽然庄内有意保密,但还是不免有风声走漏。此人名义上仍是你的相公,你没回来倒也好说,现在你回来了,如果苍梧派要履行婚约,清泉山庄也没有立场说不。”
“什么?我不嫁!”段临霜瞪大了眼睛,“他要是敢叫哥哥来逼我,我立刻投湖自尽。”
“小姑奶奶你先别急,少主并非这样的人,我看他此举应当是在刻意提醒我们。”韩山道按住了她的肩,压低声音说道,“消息虽然走漏,但亲眼见过你的人却不多,只要少主死不承认,金白晓也没办法。为今之计,你还是先躲一阵吧。”
“但是……”段临霜还想说话,但金白晓一行人已经浩浩荡荡地往楼上来了,韩山道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段临霜咬咬牙,趁着人多眼杂的时候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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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自信宣布小楚同志下一章出场!
第20章
江上清风,山间朗月,湖中泛舟,摒弃凡尘,这本是段临霜日思夜想的画面。
如果不是每一次都得用落荒而逃来换得这样的画面就更好了。
她将颜寄欢赠予她的铁环举高,缺了一角的月亮被圈进那一圈银色的环中。她叹口气,又将铁环放下。
江湖便是凡尘。人在江湖,又如何做到置身事外。
不远处的楼外楼仍是灯火通明,段临霜也不敢轻易回去打探情况,只得坐在顺手借来的船上发呆。
“哟,小兄弟,这么晚了还不收工。”边上来了艘小舟,一个渔夫打扮的大哥坐在船头与段临霜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段临霜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蹭了一声灰的衣服,心中明白这大哥大约是把自己当作同行了,赶紧摆手说道:“我是个过路人,待会儿便上岸。”
“哎,那小兄弟可多加留心,千万绕着那座楼走。”渔夫站起身,指了指楼外楼的方向,“我刚从那里过来,此刻正打得鸡飞狗跳呢。”
“啊?”听到这话段临霜不由地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客套了,脱口便问道,“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两个江湖大派交手。”渔夫摇头说着,然后比划了起来,“一群人拿剑,另一群拿银弓,把楼外楼的桌椅板凳都砸了个粉碎……”
渔夫的话才说了一半,段临霜已经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冲渔夫抱了个拳,说道:“感谢大哥好心提醒,烦请将这艘船带回岸边。”话音一落,她已经施展身形,脚踩水面,转眼之间就远去了。
那渔夫在原地愣愣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拿出怀中一碇银两掂量了一下,困惑地摇了摇头,低声嘀咕道:“这几日怪人可真多。”
***
段临霜在脚尖踏上岸边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岸边的一切看起来都太过平静,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街边茶馆里小二耍着尖嘴的茶壶,就像是临安城里任何一个夜晚一般平平无奇。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她只希望自己可以遵循当时这一刻的预感。
只可惜人总是这样,即使读过再多勾心斗角的兵书,一旦被情感冲昏了头脑,什么警世恒言都忘掉脑后了。
当她推开门,发现自己被一群苍梧派的弟子围住,自家哥哥好端端坐在那里,而那杀千刀的金白晓正摇着扇子冲她眯眼笑时,她就知道她又一次作出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判断。
“段兄,看来这一局还是在下赢了。”金白晓颇为得意地将扇子一合,抚掌笑道:“举全庄之力上天入地找了三年的二小姐,不过被在下区区小技就歪打正着勾出来了,贵庄手下养的这些人是不是该好好鞭策一下了。”
“金白晓,你使诈。”段临霜此刻早已明白了刚才那渔夫多半是金白晓买通的,气得咬牙,说着便要拔剑。
“哎,二小姐此言差矣。我不过是与段兄打了一个赌,段兄说你已经三年未归,而我说你就在这临安城中,段兄不信,我便略施小计叫你自己送上门来而已。”金白晓不慌不忙摇着扇子说道。
“你……”段临霜还未来得及说话,段临风却忽然将手中杯子往地上一摔,冷冷斥道:“段临霜,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语毕,他又起身郑重冲金白晓抱了抱拳,说道:“家妹叛逆,下属无能,皆是在下管教无方所致,让金兄见笑了。”
段临霜动作一滞,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段临风,他面上仍是一贯的冷淡神色,但语气却与上一次她第一次回家时大为不同,不像是有意责怪,倒像是缓兵之计。于是她心头一动,干脆拔出了剑,顺着段临风的话说道:“我早在三年前叛出家门时就不当自己姓段了,今日来此,不过就是来想看你们如何斗到两败俱伤,既然不慎中了此人诡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这剑一出鞘,苍梧派的弟子立刻将她围了起来,见此情景,清泉弟子也坐不住了,两边人剑拔弩张,气氛一时紧张。
“岂有此理!”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韩山道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转而对金白晓说道:“金掌门,这逆女自小骄纵惯了,无法无天,还请掌门将此女交予本庄,我与少主定然带她回庄严厉教育。”
“不急。清泉苍梧还分什么你我呢。”金白晓往口中丢了一颗花生,然后慢条斯理起身走到段临霜面前,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几年前百门风云会匆匆一瞥还觉得我这娘子其貌不扬,想不到几年不见真是出落得愈发有味道了。”
段临霜被他盯得浑身恶心,正欲发作,段临风却起身不动声色用剑柄轻轻拨开了金白晓的扇子,说道:“家妹虽与金兄有婚约,但金兄也见到此女叛逆骄纵,野性难驯,只怕嫁过去会有辱苍梧百年清誉。”
“少主过谦了。我可听过不少关于段二小姐的传闻。”金白晓坐回椅子上,慢悠悠说道:“传言楚云七当日便是为了我这娘子宁与挚友反目成仇刀剑相向。能值得名满天下的玉面飞龙这样大动干戈的,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了。”
“呸。”段临霜骂道,“你少把我扯进这些情情爱爱的鬼话里,我有没有过人之处不需要别人来替我证明。”
“雨相,说得好!”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几声暗器破空之声,刹那之间便将苍梧派弟子手中的武器打落了一地。段临霜眼前一亮,这手法与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趁着众人还在愣神之际,她抓起剑就从窗边跳了出去。那笑声时远时近,段临霜一路循着声音追去,最终竟停在了湖心岛上一个看起来十分破败的荒野小楼面前。
更叫人无语的是,那小楼的门板上还拿毛笔歪歪扭扭写上了“真楼外楼”四个字。
月下寒露成霜,楼外再会天涯。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段临霜犹豫片刻,终于决定最后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她捏紧手中的剑,一咬牙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