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风板着脸沉默不语,韩山道却先开口了:“当年楚云七名头最盛时,江湖上有不少钦慕他的人都爱模仿他往自己的随身衣物上绣双龙标志,仅凭一个包袱,并不足以证实他们所说的虚实。”
段临霜似乎是早猜到了她师叔会有这么一问,没等他说完,她就伸手解开那个包袱,接着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木牌,说道:“那这东西你们可认得?”
韩山道接过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不过是块焦木做的牌子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段临风却突然开口了:“这是我当年与他结交时赠他的木牌,这字是我亲手刻的,用的木是我房前那棵半焦梧桐。”
韩山道立刻沉默了。段临霜看了哥哥一眼,继续说道:“我虽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哥哥的字迹还是能认得出的……”
段临霜话都还没有说完,段临风却忽然站了起来,将段临霜与韩山道都吓了一跳。
“哥哥?”段临霜试探性叫了一声。
段临风却好像没听到她话似的,他走到窗前,沉默了片刻,然后扭头说道:“这包袱是哪里来的?”
段临霜见哥哥终于松了口,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她答道:“这是我从修山四毒手中骗得的,当年他们无意间碰上一位受了重伤的年轻侠客,见他将这包袱宝贝得不得了,以为里面有贵重东西,求财心切便趁其不备下了毒手,后来才知道这人便是楚云七,他们担心会惹出事端,于是将这包袱藏了起来,一直未曾与外人道过。”
韩山道闻言附道:“当年楚云七那小子名动天下,交友甚广,而三年前修山四毒不过是江湖上名气平平的三流之辈,如若是我处在相同的位置上,我也不会想要和这个人牵扯到一起。”
段临风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他站在窗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摆放在台上的琴,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良久,他才说道:“不提这个了。临霜,你说你遇到了修山四毒,那他们四人现在身在何处?可有伤到你?”
段临霜摇头道:“单打独斗我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使了个计策将他们哄住,又趁他们不备与颜姑娘联手将他们制住了,现在大概还在那座破屋子里捆着呢。”
段临风扬了扬眉毛,问道:“白马镖局那个颜姑娘?”
段临霜这时候才想起颜寄欢和白马镖局那一层恩怨,赶忙解释道:“颜姑娘并非是刻意要与白马镖局过不去,她不过是性子冲了些,人还是很好……”段临风一挥手止住了她:“你不用解释,事情的原委我已听福叔讲过一遍,确实不能完全算是她的错。既然她帮了你,那这笔帐清泉山庄便既往不咎。”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窗外竹林的风声。
“哥哥。”过了一会儿,段临霜犹豫着开口,“如今双龙镖再现江湖,百门风云会又召开在即,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我知道了。”段临风打断了她,他的语气出奇平静,就好像刚刚段临霜告诉他的不过是花盆被猫儿打翻了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回到书桌前,伸手将包袱系好,放到一旁,然后淡淡说道:“我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今日天色已晚,早点歇息吧。”说完他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你的房间还按原样放着。”
段临霜一愣,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韩山道却冲她摇了摇头,段临霜只好拱手施礼与韩山道一同退出门去。段临风独自立于桌前,左手撑着桌沿,右手紧紧捏着桌上那柄断水剑,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等桌上最后一盏灯沉沉灭去时,他才终于将剑悬回墙上,转身走向自己的床榻。
第15章
段临霜觉得自己一定是命犯师叔,否则为什么每一次她偷偷摸摸溜出门的时候总是会撞上韩山道。
距离她回庄已经过了半月有余,但她却始终寻不到机会与段临风再提双龙镖的事情。她原本是想着送了消息便离开,可看段临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怕会再生什么事端,只得暂且住下。住虽然住下了,到底她身上还背着一个“叛出家门”的罪名,就算哥哥没说什么,于情于理她也不好太过张扬。她只能白天乖乖躲在屋子里,晚上趁着没人的时候再出来活动活动拳脚。按理说她在清泉山庄长大,从小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本应安于现状。可在外三年,她早就已经野惯了,没出三天她就闷得发慌,忍不住想要溜下山寻摸些好酒。
前面说到这越溪村里有一无由茶馆远近闻名,不过却鲜少有人知道越溪村里还有一个无名酒铺。这无名酒铺的名字就叫做’无名‘,原本是一世外高人的住处,据说是为了躲仇家才搬到这里来的。那高人平日最喜饮酒,无酒不欢,时常独自在月下舞剑豪饮,大约在二十年前那位高人突然失踪,独独留下来几个空酒坛子,被一村民拾得,回家发现拿这酒坛子泡出来的酒飘香十里,遂在此地搭了一个小酒铺用来招待过往侠客,虽然比不得无由茶馆生意红火,也算是经营有方。
段临霜早在年幼时就时常听闻偷偷溜下山的师兄弟们说起无名酒馆,只是当时家教甚严,父亲又不许她与师兄弟一起去外面游历,她便一直没机会拜会,现在既然都已经回了庄,她自然要借着这个机会去体验体验这传说中开坛醉十里的酒香了。
谁知道,她连酒坛子的边都没挨着,迎头就先撞上了她的师叔。
整个清泉山庄都知道韩山道是嗜酒之人,跑过江湖的侠客里很少有人会不和这东西沾上关系的。段临霜年少时曾问过她师叔:“酒这东西又苦又冲,喝多了还伤身体,我真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好喝的?”韩山道摇头晃脑告诉她:“醉翁之意不在于酒,而在于心境。”当时的段临霜并不明白这一句话的意思,后来她等到她也变成了自己口中的嗜酒之人时她才渐渐懂了,酒也好,剑也罢,说到底都是宣泄心情的一种途径而已。
“师叔。”趁着韩山道还没回过神来,段临霜先招呼道,“这么巧,您也在这儿。”
韩山道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段临霜的装扮,笑道:“哟,这不是我们的二……公子嘛,今天这身打扮倒是俊俏。”
段临霜低头瞧了瞧自己穿的衣服,脸微微烧起来,她三年以来为了掩人耳目向来是男装打扮,久而久之她反而更习惯着男装出门。行走江湖,穿她原本那几件女装总是不免有些累赘花俏,不如男装轻便,况且今天她原本就是偷偷溜出来,自然是想要认出她的人越少越好。不过既然遇到的是师叔,那就没什么大碍了。一边想着,她一边大大方方坐到了韩山道的对面,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调侃道:“我说怎么寻遍庄内也不见师叔,原来是出来喝酒不带着我,真是小气。”
韩山道见状一把夺过了她的酒杯,说道:“你看你小小年纪成天酒啊酒的像什么样子!回头让你哥知道了,又要怪我带坏你。”
段临霜从师叔手中夺回酒杯就往嘴里倒了一口,反驳道:“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他才不稀得管我。”
韩山道闻声扬起了眉,揶揄道:“小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又和少主置气呢?”
段临霜瞥了他一眼,闷声道:“哪里敢和他置气。我回来这段日子根本没什么机会见他,上次我回庄那场景师叔你也见了,他对我心中有怨,巴不得不认我这妹妹。”
韩山道一看自己这小师侄是真的在为此事烦闷,也明白了现在不是寻她开心的时刻,于是便坐正了身子,耐心安慰道:“你们兄妹从小就要好,他能对你有多大的仇?不过是气你离家时不告诉他,在外三年又杳无音信罢了。过段日子就好了。”
段临霜叹道:“哥哥生我气也有他的道理,毕竟篓子是我捅下的。只是他眼下根本不将我说的事情当一回事,每日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我总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韩山道微微笑了笑,问道:“那你希望他怎样做呢?是要他关门闭户躲一辈子,还是仗剑出山手刃仇敌?你想,现在你手中只有一个包袱,你又怎知这不是别有用心人专门趁着百门风云会召开之际有心散布的假消息呢?”
段临霜愣了愣,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往下接。正如韩山道所说,现在事情并未明了,她既不知道楚云七是否真如修山四毒所说的那样’还魂复仇‘,也没法确定清泉山庄是否会成为这’复仇‘中的一环,现在她能确定的唯一就是修山四毒当年确实遇到了重伤的楚云七,可是仅仅凭这一点,她又能要求哥哥去做什么呢。
段临霜正在低头琢磨着韩山道刚才的话,韩山道却忽然咳嗽了一声,犹豫道:“既然你都说到这事了,师叔正好也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可别发脾气。”
段临霜给硬生生扯回了思绪,见师叔一脸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内心有些疑惑,于是便说道:“师叔想问什么就问。跟临霜还扭捏什么?”
韩山道喝了口酒,又摸了摸鼻子,终于还是开了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师叔的一点个人看法。你实话告诉师叔,你当初逃婚是不是为了……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