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说这些了……哥哥这些年过得怎样?”段临霜摇摇头,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听闻他伤得很重,三年来连山庄大门都未踏出半步,到底发生了何事?”
韩山道摇了摇头,说道:“少主身体无大碍,只怕是被心魔困住了。少主回庄时身上没有一处致命伤,可他却在病榻上躺了大半个月才恢复生气,此后他便开始变得少言寡语,常常在你们三人过去玩闹的竹林小院里独自待上大半天,不然就是在没日没夜的练剑。一个人若是不肯放过自己,旁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段临霜苦笑道:“怕只怕这心魔要卷土重来了。”
韩山道脸色一变,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临霜道:“这正是我想要拜托师叔转达的消息。回来路上我遇到几个人,他们说楚……”
这时,紧闭着的房门忽然在吱呀一声中打开,月光清冷冷撒了一地,衬出一道修长的影子,一个一袭黑衣的青年男子跨步走进门来。
段临霜抬起头,正好对上来者的眼睛。那是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一双几乎与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
来人挑着眉,用那双几乎与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冷冷盯着她。
“哥哥。”段临霜扭头,躲开了那道目光,“你还是找到我了。”
第14章
屋里仅有一只蜡烛。
现在,这蜡烛眼看着已经燃了大半,段临霜却是动都不敢动。
韩山道站在段临霜与段临风的中间,张了个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暗自垂手站在一边,时不时抬起眼瞅瞅这对兄妹的动静。
蜡烛渐渐燃到底座,原本就昏暗不已的房间又更暗了一分。段临霜正在心里天人交战,段临风却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径直越过了她,抬手把剑往桌子上一丢,自顾自拿了书桌上的烛台就去点两旁立着的铜灯。点完灯之后,屋子里终于亮堂了一些,段临风将烛台一搁,往椅子上一坐,一双如剑般锋利的眼眸又冷冷盯回了段临霜身上。
多年未见,段临风的面容轮廓没有太大的变化,身型却比三年前消瘦不少。段临霜正想着该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段临风却忽然开了口:“说吧。不是打算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段临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在外躲藏几年,落魄到风餐露宿都不愿回来,正是因为她害怕出现这样的局面。
“哥哥,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她低下头,“我只是回来告诉你一件事,说完我就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段二小姐可真是潇洒。”段临风冷笑了一声,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韩山道,说道:“韩师叔,你此时难道不应该在房里歇息的吗。”
韩山道虽然平时牙尖嘴利,但这次他也自知理亏,只得赔笑道:“少主先别动怒。我路过此处时见你房间点了灯,以为是你出门忘了吹,想要进来帮你灭了,谁知道正好逮到这丫头,你也知道我拿她最没办法,她一求我,我就答应先替她瞒着了。”
“噢?看来三年前你助她逃跑也是因为一时心软?”段临风淡淡说道,“你们倒是真瞒了我不少事。”
韩山道哑口无言。三年前,段临霜仓促离家之时曾经撞见过韩山道,几番央求之下韩山道还是放过了她。原本韩山道想要让段临霜出去暂避一阵风头,然后再择机将此事告知段临风,谁知道后来此事牵扯出了数不尽的风波,他再也寻不着一个合适的开口机会。一年两年过去,韩山道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与段临风坦白,谁知道这一次却意外先让段临风听了个正着。
韩山道看着段临风的样子,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于是正了正身子说道:“临风,这事隐瞒你确实是我不对。我原想等事情平静下来,大家再一起商议计策。但谁知后来竟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一直想寻机会告诉你,可始终没等到合适的时机。你若因此怪罪师叔,师叔也甘愿领罚。”
段临风盯着韩山道,段临霜原以为按照他以前的脾性必定要发火,没想到他竟然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说道:“师叔不必多虑,毕竟一走了之的人不是你,师叔这些为清泉山庄付出的心血全庄上下有目共睹,临风当然不会怪罪。”
这句话夹枪带棒,虽然把韩山道摘清了,矛头却直指段临霜,韩山垂手站在一边,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扭头一看段临霜的脸色果然比刚才更涨红了三分,想想他们兄妹三年没见,中间又发生这么多事,心里怕也是还有几分芥蒂,于是又缓言劝道:“既然都回来了,也别绷着一张脸了,今天夜已深,不如先歇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听到这话,段临霜却突然急了:“不行,这事不能再拖了,晚了我怕再生变故。”
韩山道笑道:“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总不能是我们段二小姐在外惹了仇家,人家要打上门来吧?”
韩山道此话是为了调节气氛,段临霜却不领情,她瞪了韩山道一眼,并不搭话,转头对段临风说道:“是关于楚云七的。”
楚云七这三个字一落地,空气都在瞬间凝固起来。刚刚还笑眯眯的韩山道立刻就沉下脸,扭头死死瞪住了段临霜,就好像她说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字眼。他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这三年来从未有人在清泉山庄内提起过这个名字。没有人立过这个规矩,但自从段临风重伤回庄之后,这便成为了庄内某种不成文的默契,仿佛只要人人都闭口不谈,这种心照不宣的平衡便可以一直维系下去。
然而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能够永久维系下去的。
果然,这三个字一出口,段临风的身体就僵住了。他抬起眼,目光移到了蜡烛跃动的火苗上。半晌,他才终于开口:“楚云七怎么了?”
“他……”段临霜张口就想要解释,却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件连她自己都毫无头绪的事情,话都已经出口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回来路上听到一个关于楚云七的消息,说他……他三年前被人谋害,现在化作冤鬼回来复仇了。”
听到这话,段临风冷笑一声,刚刚绷紧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他低下头,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翻了起来。
“’冤鬼复仇‘。段临霜,我原以为在外游历了三年,你至少会比现在更成熟一些。”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所言千真万确!”段临霜辩道,“那天离开白马镖局后我遇上了修山四毒,这消息便是他们亲口告诉我的。”
“修山四毒。”段临风闻言又冷笑了一声,这一次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把书往桌上一按,抬头毫不客气地说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修山四毒又为何要平白无故将此事告诉你。还是说我的好妹妹离家不过三年,就已经开始与修山四毒这类人称兄道弟了?”
清泉山庄这样的武林正派向来与黑道不对付,尤其像修山四毒这样的“邪门歪道”更是段天问生前三令五申要弟子远离的那类人。就算段临霜名义上叛出了家门,这些是非观念她总归还是有的。此时段临风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指责了她一番,段临霜又气又委屈,咬牙道:“此事并非你想的那样,解释起来费力,你只需知道你的好妹妹仍是你的好妹妹,她嘴里说出来的话也绝不会骗你就是了。”
段临风却仍不肯退让:“修山四毒武功修为虽算不上顶尖,却是出了名的心狠手毒,你若不是他们的朋友,又怎会从他们口中套得消息但又全身而退呢?”
段临霜道:“套话的法子无非就那几种,要对付修山四毒那种人,自然是先礼后兵,威逼利诱了。”
段临风扫了一眼段临霜,冷笑道:“’先礼后兵,威逼利诱‘,想不到段二小姐正经心法不爱学,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段临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说道:“也许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没用,否则你以为这三年我是凭借什么在外面活下来的。”
段临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脸上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半晌,他才缓缓道:“路是自己选的,结果如何也只有自己承担。”
段临霜却笑了:“哥哥,你这话到底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段临风的手骤然捏成了拳头,韩山道眼见形势不对,赶忙插嘴将话题岔开:“临霜,你哥哥的顾虑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年江湖之中想要借当年那件旧事走花溜水的人太多,他只是怕你也只是遇上其中一个了。”
“走花溜水?那你们总还记得这个。”段临霜从肩上拿下一个浅黄色小包袱,甩到段临风的桌子上。
段临风只看了一眼,脸色就立刻变了。
这正是楚云七当年离开山庄时随身带着的包袱。在那包袱的正中端端正正用金线绣了一个双龙的标记。当年段临风时常拿此事取笑楚云七,说他飞龙少侠真是爱出风头,生怕他这个标记还不够出名,连随身包袱都要绣上一对蛟龙。楚云七听到这话也不反驳,只是低头笑。没想到再次见到这个标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