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之渊答应得很快,大抵是打心里清楚岳瑾天性好玩多情,倒也丝毫不介意自己被小昱王收成囊中物。倒是愁了岳瑾。合他风流债带来这一劫,撩了一溜十三招,没想到也真心喜欢上了这个身世凄惨又凭自己本事杀出一世英名的小将军。才子佳人俗套戏本,花前月下耳鬓厮磨,岳瑾头一次真正陷了进去,食髓知味起来,又不满足于解之渊对待他的顺从克制,拼了命想让他僭越一些。
他认出了解之渊罩在外面的一张张笑脸面具,像解之渊从不摘下的黑色布带,想摘下却始终不得其法。
或许是没到时候。岳瑾安慰自己,日子那么长,总有解之渊和他互通真心的时候。
“如果……我可以帮你。”
“没必要。”
“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摆布?”
“没什么理由。也许就是因为我想死。”
“想死也有很多种方式的。……解之渊,算我求你了,你让我想想办法,别这样。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你应该活着……”
“和你?”
解之渊动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岳瑾以为他会扑上来,挣脱镣铐,但解之渊没有。他只是微微前倾,像在仔细打量岳瑾的神色。
“如果你能做什么……”解之渊低语,“也算我求你,岳瑾,别给我任何希望。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什么都不想要,别救我,别看我。光鲜的解将军已经完成使命死去了,现在轮到这张人皮下的我了。”
“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把自己埋在阴影里,“还要我讲吗?那就不要再提救我的事情,不要再说了,我怕我后悔。”
解之渊的一生身不由己,己不由心,是碎纸包的一捧火,注定要变成被人踩在脚下的灰。
岳瑾见过他无数模样,好脾气的,有趣的,落寞的,脆弱的,意气风发的,杀气腾腾的,甚至是沉湎肉欲的。这一副被严丝合缝地看押起来、散发落拓的恶鬼相是他第一次见,怕也是最后一次见了。
什么叫本应如此呢?岳瑾想把解之渊劈头盖脸骂一顿,但他说不出口。这样的解之渊让人愤怒,让人痛苦,但自己何不是身陷囹圄。
他没法指责。自己做的不比解之渊强多少。在这一点上两个人都足够有自知之明,他们是同类,不必谁去可怜谁。
“一个合格的傀儡要学会把自己仔仔细细地绕在网里,每一根利益线都合理考量,牢牢牵上一串钉子。我身份这么合适,又足够聪明,知道谁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把自己绕进去是很简单的事情。而指使我进这个局的人,也只不过是把我放了过去,仅此而已。”
“你……”
“是我不想挣扎。我很懒的。”解之渊自嘲地笑,“我总盼着这一天。养我的人肉痛了这么久,烂疮迟早得挤出脓血才能回本。他们甚至不用许诺我什么好处,反正以我身份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到现在,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我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把我放出来,就是要叫大鱼上钩。可是当年咬的饵,迟早要还的。”
他手搭上墙壁,有些期待地说道:“明天,或者后天,这条地牢就会热闹起来吧。估计被抓进来的都得打我这儿过一遍,说不准就有人想在这儿就一刀捅死我呢,那可太刺激了,还省事儿。”
明明即将死去,解之渊却像终于活了过来,赤裸裸地展现皮肉下的情绪,话也不由自主多了起来。
“说回来,岳瑾,我见到你的时间远比你想的要早。早得多……可能要十四五年了。”解之渊轻巧地与岳瑾聊,“如果我没记错,那是你第一次逃出京城。虽然以失败告终。”
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岳瑾自己都快忘了。但是追究起来,是什么让他们下定决心把岳瑾关在京城里……也许就是它了。
那时天气转暖,三月围猎,声势浩大的队伍扬起烟龙,向京城外的狩猎场迁去,同行的除去皇家,还有一些亲近大臣和他们的幼子。
当时岳瑾孩子王的苗头已经长了出来,加上头一次出了城门,整颗心恨不得直接插了翅膀不说,还要给别人也安两根羽毛。他从隔壁车帐里只言片语推出,下一个驿站附近有一片闹鬼宅子,便心心念念地找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和他一起闯鬼屋。
“其他人连门都没进去,墙又高,刚出现在外面就被侍卫们一个个拎了回去。”岳瑾回忆,“我人小又灵巧,找了个缝就钻了进去……只记得黑漆漆的,的确像说书里闹鬼的荒村。后来因为找不到我,差点耽误了路程,被我爹好一顿毒打,从那以后再也没被准出过城。”
“是啊,一个皮小子一头闯进了宫闱最深的秘密里,如果不是你皇族身份,当天死了都不奇怪。”
岳瑾喉头动了动。“那当然不是鬼屋。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两道微弱的呼吸此起彼伏遥遥对应。解之渊开了口,“小昱王查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我第一次和你……的时候开始。断断续续地打听了点消息。”
解之渊正摩挲着手腕的一道疤,听到他提那一次,不由得啧了一声。
“我那时候醒着。”他笑,“我就知道。”
岳瑾做贼似的把解之渊送进了浴桶,亲自给人擦洗身子。被他伺候的小将军像只没骨头的猫,窝在水里,呼吸又轻又浅,加上看不见眼睛,也分不清到底睡没睡。岳瑾手上动作越发的柔和,就听见解之渊无奈的声音。
“小昱王把我当姑娘家吗?”
岳瑾心虚地咳嗽一声,“想来解小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带兵连夜追回三道边城,可见体力耐力都是不错的。”
已是半夜三更,岳瑾没点灯,那边也逐渐没了回应。重复动作多了,他自己也有点昏昏欲睡,借着清理的名义,手指在解之渊身上肆意摸索,一路滑进了他的长发。
解之渊头发湿漉漉的,细软顺滑,好摸得很。岳瑾一时兴起,指甲掐着解之渊眼遮的结,解了起来。
是死结。
岳瑾起了疑心,心想这东西自打见到解之渊就没摘下来过,虽然是眼疾,但总这么闷着也不太合适,半夜睡觉总是要摘下来的吧?于是拎着结轻轻推了推,整个严丝合缝卡在头上,也不是能摘下来的样子。
他指尖抵着布条下面的缝隙捋了一下,心里的疑惑越发强烈。
不像是随手绑上去的,如果真那么紧,怕是额头都会被勒出淤青。而细细摸索里面的触感,布条的背面竟然像是长死在了肉里。借着微弱月光仔细搜查外面,还能看到隐藏在发丝里的细密针脚……
这条布,居然是缝在头皮里的。
岳瑾浑身都冷了下去,也不敢把解之渊叫醒去问,只是慢慢地把他扶了出来,擦干头发放上了床。
从那天起,岳瑾莫名地懂了那种隔膜感从何而来。
他能感受到解之渊带给他来自外界的自由的错觉,连梦境里都有呼啸的风声。可他身上始终少了一抹鲜活气,像挨着日子,像蜷缩在牢笼里的垂死的兽。所以他在温吞地等待,不惜把自己的一切编织成谎言,被外界的期待、欲望、敬畏或仇恨淹没。又像镜像中的一团火,只能触及一手冰冷的假象。
他想叫解之渊,想把那个真正的他叫回来,让他爱自己,让他有点留恋和期待,想给深海里的他渡一口气。
现在解之渊要死了,解之渊活过来了。
他说的其实够多了,岳瑾迟钝而绝望地想。
解之渊每一个话题都只开一个头,但和他所知道的情报连起来,就已经足够拼出全部真相。
解之渊不是人类,他是极为稀罕的,有理智、懂人言、又极危险的……
怪。
“走吧,岳瑾。别想救我,一个念头都别起。”解之渊说,“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是什么东西,但我手上是真的脏,分不清到底有多少血水和烂泥。”
岳瑾五岁那年,钻洞爬进了皇上秘密修的基地,那是专门捕猎、驯养怪的地方。
也亏得墙外被抓包的那些废物点心替他分散了侍卫注意力,他躲着人溜进一片连窗户都没有的迷宫,慌乱之中迷失了方向。
有人把他领了出去,告诉他往前走。那人比他高不了太多,听着声音分不清男女,握着他的手冰凉滑腻,在一片纯黑里把他送出了岔路。
岳瑾在院子里被人抓到,他也没说自己怎么猫进来的,手上沾了不少脏兮兮的东西,像哪儿的烂泥巴。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时候的孩子,就是在牢笼里被囚禁的解之渊。他走出去的时候对着光看到从那个孩子手里粘来的一层血,岳瑾赶紧拔了边上的草叶把它擦了下去,又结结实实抓了一把灰。
从那以后岳瑾被各种变着法的原因锁在京城,不能出去半步。以至于他自己都快忘了为什么,直到有人带着陈旧往事的回忆一起闯进他的日子,给那道伤带来新鲜的刺激。
归根结底,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也许就是报应吧。他本应该被一个阴谋的秘密束缚在京城五十年六十年,直到入土;而一开始就被精心培育的恶果解之渊应当投入他的命运里,被捧成神,再重重打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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