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我就让人和那小掌柜取货了,到手后,先给你送一只来。”佛荪接过烟枪,吃了一口,又补充道:“不过你可别拿出来显摆,自己收着就行。”
蒋小福似乎也没有显摆的意思,拿起自己的烟枪,继续给自己烧烟泡:“哦。”
佛荪嘴里吃着烟,眼里瞧着蒋小福,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这瘾头,是不是忒大了点儿?”
虽然两个人都好这一口,但佛荪隐隐觉得,蒋小福格外有瘾,好像每次见面,他都得抽空吃上几口才行。别人吃烟,像听戏喝酒逛堂子,可为可不为,蒋小福吃烟,像吃饭,好像每天醒来就为了这一件事儿,别的事情都提不起劲。
不过幸好,他是供得起的,而且有他在,也没人敢查到蒋小福头上。
佛荪本想劝说几句,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儿,他垂下眼,又没有说出口。
蒋小福吃足了鸦片烟,精神充沛地站在佛荪面前,说要出门会友。
佛荪当即伸手指了他:“我一来你就要跑?”
“我想去瞧瞧小卿。”蒋小福说完,又犹豫道:“他还没找着合适的地方呢,你能不能替他找个合适的宅子?”
佛荪翘着腿,不耐烦道:“给他帮忙的人多了去了,哪儿用得着我啊!你也是,多什么事儿呢?”
“那不成。”蒋小福十分有理:“怎么也是我师弟,不能不管呀。”
佛荪没兴趣:“随你,别找我就成!”
蒋小福还想再劝说几句,好让佛荪帮忙,可惜佛荪不愿意,说几句还要发火,最后几乎是把蒋小福赶出了门。
蒋小福果真去瞧了王小卿。
去得不巧,王小卿出局去了,连花天禄也不在。蒋小福坐在堂屋里喝完一杯茶,歇够了,就准备走。
刚一起身,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楚,走到近处蒋小福才认出来,是许久不见的严云生。
严云生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很闲适地坐下来:“好久不见啊,蒋老板。”
“二爷。好久不见了。”蒋小福朝他点了点头,倒是不好立刻就走了。
严云生闲聊一般问道:“等很久了?有急事找小卿吗?”
这话一出,蒋小福就知道他一直在这里,或许早就知道自己来了。但他为什么来见自己,则是不清楚。虽然两人相识已久,当初的交情也并非作假,可后来天意弄人,两人的路越走越岔,再这么面对面相见,陌生的感觉就挥之不去了。
想虽这么想,他对严云生是没有怨言的。
当初他因为唐衍文的死而混沌度日的时候,还是严云生来提点过他。这份恩情他领受了,就算不论这个,以前严云生如何待他,他心里也还记着。
“没有急事,我来看看小卿,顺便问问他找着宅子没有。”
严云生立刻“嗯”了一声:“他性子慢,总也不着急,你有空多帮忙,催着点他。”
蒋小福转了转眼珠子,问:“二爷替他着急了?”
“我急什么!”严云生一乐,紧接着又说:“但是总住在别人家里,总不是个事儿!你说是不是?”
蒋小福回想起上次见面时,王小卿和花天禄的亲密行状,没再多言。
“是。”他简短地答道,然后朝外望了眼天色,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告辞了。”
阿良的寓所离得很近,走几步就到。
蒋小福昨日虽然装作不认识严鹤,可夜里睁着眼睛想了半夜,在黑暗中回顾往昔,认为自己不能就这样避而不见。且不说这是懦夫行径,他蒋老板在戏台方寸间也是个人物,不能这么干,就说当初与严鹤总算是有些交情,若是弃而不顾,难免让人寒心。
思来想去,他硬着头皮,决定主动去找严鹤,见上一面。
至于见了严鹤,要说些什么,要如何解释自己急转直下的生活,他就顾不上思索了。
到了地方,阿良几人却是不见踪影。
蒋小福来过几次,已经认得路,索性长驱直入,直走到最外间的堂屋内。
将将站定,里屋响起脚步声,随后帘子一掀,严鹤探出半个身子。
他身穿一套黑色丝绸的裤褂,是家常随意的打扮,那衣料大概是品质上佳,暗暗闪着光泽。见了蒋小福,他略有些惊讶,但更多是高兴——还未开口,先就盯着蒋小福露了笑。
蒋小福像是受不住这样的视线,只好开了口:“六爷。”
严鹤上前几步,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才停下,随后微微探身,像逗弄小孩子一样:“现在认识我了?”
蒋小福有些窘迫,轻轻抿了下唇,才点头答道:“认识。”
这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答案,不过严鹤是满意了。站直身体,他转身朝里走去,并且对蒋小福一招手:“来。”
这一举动,好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别,甚至相处日久似的,很不见外。
蒋小福一下子察觉到了,不由得也露了点笑。
第50章
两人相对而坐,因为没人伺候,严鹤亲手给他倒了茶,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找着旁边条案上的木匣子,又从木匣子里变戏法一般又掏出一盒东西,摆在蒋小福面前,这才坐下。
蒋小福低头一瞧,那是一盒子果脯,不知道是什么果子,小而嫣红,表面上撒了细细的雪白的糖粉。
将那盒果脯往他眼底下推过去,严鹤告诉他:“替你尝过了,甜的,不酸。”
蒋小福怕酸怕苦,听他这样说,才捏了一颗放入口中。果然是很甜。
其实他很久没吃过这些花样百出的小吃了,虽然从春景堂往外走,街头巷尾都不乏售卖小吃和点心的铺子,可他就是很久没有买来吃过了。他每日三餐睡眠都照常,人只要还愿意活着,在大事上总还是要和从前一样的,可那些不着紧的小事和闲情,是许久没有过了。
又一次,蒋小福觉着,严鹤是带着旧日的时光来到了他面前。
他很高兴,这份高兴不同于情爱,更像是夹杂着怀念和隐痛的亲切之感。
这时严鹤又问:“我听阿良说才知道,现在是那位佛大人在捧你?”
蒋小福应了一声,心里骤然低落下去。
本来,老斗捧戏子,大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蒋小福越来越难以忍受这一点,连带着都快要厌恶自己,故而脸上的神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松快。
严鹤见状,心里隐隐一沉。
他见识过佛荪的为人,好斗逞强也就罢了,阴晴不定更甚蒋小福,这两人搁在一起,单只是想一想,都令人疲惫。
“他强迫你了?”
蒋小福倒是没觉得受了佛荪的强迫,与其说强迫,不如说是他寄人篱下,自怨自艾罢了——别人都可以这样活着,他凭什么不可以?简直难以开口。
于是他摇头道:“没有。”
严鹤又问:“那日和他们见面,你怎么装作不认识我?”
蒋小福想了想,因为不知道怎么撒谎,只好半真半假地回答:“因为……不好意思。”
“为什么呢?”
蒋小福瞧了眼他的神情,不是一个追逼的态度,沉默片刻,还是说道:“我现在是个过了气的人了。”
严鹤没有立刻反驳,斟酌着问:“我听说,你现在不大唱戏,堂会更是去得少了。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问一答,蒋小福像受了引诱般,渐渐也说出口了:“现在新起的堂子和戏班,都是徽班,昆腔原本就不讨好……他……病重之后,我又唱得少了,今年年关过后,连小卿也出师改入徽班了,春景堂的日子真是顷刻间就不好过。”
开了这个头,接下来的话也就顺理成章:“我也只能混日子过下去,佛大人不是好相与的人,但我们做戏子的,有人捧,就该感激人家。从这一层讲,他哪里是强迫我,反倒是救了我的命。”
严鹤咂摸着话中的意思,感激归感激,但人与人之间,哪里能凭感激维系?在他看来,蒋小福好像是不会老,眉梢眼尾间的神态还跟从前一样,可是言行姿态却大不一样了。聊了这么久,他始终语气平和,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兴致昂扬,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发怒嗔怪。
岁月没有改变他的容颜,但带走了从前那种属于“蒋老板”的神气。
到底还是过得不顺心。
蒋小福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坦诚,大概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很久,始终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够说出口。虽然其间有些细节刻意略去了,但总算是头一次与人讲述这些日子的经历,很奇怪,这样讲了一遍,好像才终于接受了这是自己刚过去不久的生活。过往的不堪与忍耐忽然真切起来,带来真实的痛感。
这一说,就到了傍晚。
残阳如血,从窗外泼洒进来,映了蒋小福半身红光。
严鹤越听越是安静,虽然听出了无数个疑问,但没有追问的意思。
当初离京前,他和蒋小福正是要好,可中间隔着许多人和事,譬如病重的唐衍文,譬如严家背后的一团乱麻,以及他严六爷的生意前程。如今他回到京城,除了生意的缘故,多少还是为了见蒋小福一面。
相似小说推荐
-
乘风登玉京 完结+番外 (金钗换酒) 晋江2022.11.24完结484 435温镜穿越成投敌叛国的将军之子,一落地就是逃亡,只好在江湖上混个跑堂苟命。直到大...
-
小贼哪里跑 (芍灵月) 废文2022-11-21完结腹黑县太爷攻X傲娇小少爷受陈梓陌为了心心念念的萧然放着京城的大理寺少卿不做,回了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