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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风登玉京 完结+番外 (金钗换酒)


  韩顷被他逗乐,笑意很深,鼻翼两侧刀刻似的皱纹也很深:“拿赃银置寿礼?亏你小子想得出来。”
  这话却说得李沽雪一时恍惚,仿佛还有谁提过一嘴赃银来着?噢,是温偕月。“你拿赃银做征礼?”说这话的时候,紫衣的青年眼睛睁的滚圆,桃花眼生生撑得仿似杏眼,眼睛里面清可见底,那里头还映有他的身影…
  “沽雪?”上首的老者道,“你这寿礼岂非叫为师折寿?”
  李沽雪收拢思绪,懒散抱拳认错,又道:“师父若不喜欢便呈到清心殿去,至于寿礼,徒儿再给您寻好的来。”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枚竹筒照他脸上飞来,韩顷一半严肃一半无奈:“大胆,没个正形,折寿的东西你往御前送,大不敬。”
  李沽雪眼疾手快接住竹筒,口中状似无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有所得,那都是陛下所有。荣升台贪多少银子说到底不还都是陛下的银子么?自己的银子给自己买画,怎么折寿呢?”
  闻言韩顷笑骂一句“耍嘴皮”,却又忽然顿住。他望向李沽雪的眼神慢慢带上一些审视:“荣升台的银子就是陛下的银子,这话谁告诉你的?”
  一路星夜兼程北上,李沽雪面上胡茬零星,他顶着这满面风霜坦然道:“猜的。”
  荣升台表面上是钱庄商号,实际暗中做的都是上林监、内府司和少府监的买卖,那不就是皇帝的买卖吗。
  师徒俩一时无言,半晌韩顷才道:“那你再猜猜,荣升台贪纳陛下私库,至多不过撤职查办,陛下却为何要将荣家赶尽杀绝?”
  李沽雪垂下眼睛称不知,请师父赐教,韩顷便接着道:“陛下的银子却不是陛下来管,为师只提点你这一句。”
  摸一摸下巴,李沽雪猜测:“陛下的私库为人臣子染指不得?”
  “正是,”韩顷点点头,“皇权不容侵犯,忠于君上乃为人臣第一要务。”
  李沽雪俯首称是。
  这时韩顷又问:“听说不见峰最后露脸的门派是什么白玉楼?你还跟了一路,是有什么来头?”
  李沽雪若无其事回视恩师:“一界投机商贾,不值一提。”
  师徒二人久久对视,韩顷忽然挑眉:“沽雪,我从小带你,没有什么话要对为师说么?”
  湘竹木筒捻在手中原该触手生凉,可是李沽雪没来由的一手汗,他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手上渐渐放松下来,另起一个话头道:“据查京中曾有‘高人’给荣升台指路,说若有底牌或可求助江湖人。”
  “师父,”年轻的无名卫慢慢抬起眼,“徒儿在想,这条死路是谁给荣升台指的。”
  若《武林集述》不拿出来,或许荣升台中诸如容五一般有手段的人还真能蟾宫断尾,躲过州府的追查,从此隐姓埋名。
  可是《武林集述》一亮相,荣家必死无疑。全境上下的武林人士会各自咬住不放,一个一个地将他们的每一家分号、每一支血脉屠戮殆尽。是谁唆使荣升台祭出这本账?甚至从一开始,是谁叫他们一笔一笔记下这本账?明显就是等着这一天,借江湖人的刀,连苟且偷生的机会也不留给荣家。
  江湖有江湖的逻辑和准则,金尊玉贵久了的荣升台不一定知道,但这个“指路人”一定知道,他给荣家指了好一条黄泉路。
  李沽雪深吸一口气看向上首的老者,出乎意料地,老者脸上竟是欣慰神色,他叹道:“沽雪,你长进了,为师甚慰。你记得,斩草需除根,最稳妥的法子即是将这些杂草早早串在一根引线上,再将这根线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听了这话李沽雪缓缓笑开,笑得吊儿郎当,笑得志得意满。
  但他心中忍不住阵阵发寒,他知道,他师父也知道他知道,韩顷恐怕正是这位“指路人”。
  他的这位好师父,早早看出苗头也好,揣测着了圣意也罢,料定荣升台终有一天要倒台,因此不动声色埋下祸源,小手指头动一动,传一句话的功夫就斩草除根,替君分了忧。
  李沽雪从堂中退出去,心想这就是无名殿。
  ·
  扬州今年冬天不好过。老人们都说别是海龙王和青女娘娘打了起来,二十年未见过下雪的地界,今年居然下起雪来。温镜来这世界十来年,知道扬州一向暖冬,绝对是个过冬的好地方,可是今年愣是北风吹了又吹,刚刚入腊月就得穿双层夹袄。
  旁的都还好,只是玉梅——不对,如今是折烟,只是折烟这孩子原本身子骨就不很硬朗,秋天里又平白受了大罪,肺腑一直带伤,入了冬忽然就生了病。据他自己说,起先只是喉咙痛,吃不进,后来干脆开始发热,这孩子一向不愿多事,便自己拿着月钱到城里药铺抓了药草草煎了服下。
  谁知几副药下去,热没退下来,反而病得更重,温镜发现异常的时候折烟身上已经发起红疹。
  钥娘也没嫌弃,给看了脉,又细细看了他手背和脸上水泡似的疹子,摇了摇头,说胸腹有疾未愈,恰逢风寒入体无以阻挡,因而脉象浮紧,肤闭而发热,这是有迹可循的,可是这疹子她实在全然无头绪。
  看着倒像是蚊虫叮咬,可是发起来一片连着一片,便是毒虫也没听说过有这般凶险的。
  折烟仰卧在榻上,整个人时昏时醒,小小一把骨头十分孱弱,温镜看着也十分无措。
  又过两日,可就不仅仅是温镜和姐姐两个人发愁,扬州整座城都在发愁。今年不知是年景不好还是有什么地气作祟,身上发莫名红疹的人越来越多。若只是起疹子倒还罢了,关键这玩意儿长在身上又肿又疼,稍一不慎抓着碰着,伤口却愈合又极慢,有的年老体弱的干脆不能愈合,伤口溃烂发炎发热。从发疹到挺不住,时间最短的只有一夜。
  一夜,人就没了。
  江都县令一瞧,这可了不得,这别是什么疫病啊!
  等到县令大人呈报到司户,司户又报给刺史,刺史着人批复回转,扬州城里白幡已经挂满了好几座里坊。
  折烟情形愈加不好,他脸上、脖子上、手背上,疹子一波消了一波又起,听了外头的消息又不敢挑破,只得慢慢撑过去,几乎是靠药材吊命。
  温镜已经让他哥赶紧把生意都停下,伙计们就地安置,几处宅子也封起来,折烟和近日出过门的小僮小厮还给单独辟出一座院子,送饭进出还要戴面巾手衣,温二公子还每日亲自带着人各处焚石灰。
  其实温镜很是费解,现代医学来讲,越是烈性传染病传播能力应该就越差,温镜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凶险的传染病。可是又很奇怪,就目前的消息来看,并不是所有患者都如折烟一般会发热。或者说折烟是先吃不进东西喉咙疼,而后发热,最后再起疹子,可是听说的外面许多人都是先起的疹子,看起来倒像是过敏。
  可是无论是花粉还是虫害,哪能冬天害这个。除非是这个年代隐翅虫有个贼大个儿、贼毒的祖宗,这帮虫祖宗还忽然决定要攻陷扬州。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管他是什么毒虫祖宗,鲜有虫子不怕冷,就扬州今年冬天冷成这个样子,温镜觉得没有什么虫子能够兴风作浪。
  既不是天灾,那便只能是人祸,会是么?
  温镜把自己的猜测跟温钰说,温钰正看账本看得发愁,眼看要到年节,许多生意不能开张,温掌柜可不对着账册发愁,还有更要命的那两本账。
  温钰忽然发问:“你说我是不是天生跟账本犯冲。”
  呃,温镜心想,不是啊大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啊。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平生罕见的耐心,将折烟和城里的疫病又细细说了一遍。
  他说到一半,温钰便不看账了改看他,待他说完,温钰若有所思:“你是说有人蓄意投毒?给整座扬州城?”


第65章 六十五·正可招寻惜遥夜
  温镜:“仅为猜测。”
  他又道:“我听说扬州全境也不是处处都发得一样厉害,百羽楼附近就比咱们这里严重许多,周遭海安、海陵、狼山几县就远比城里严重许多。”
  温钰嗯一声,狼毫在指尖打了个转:“这倒是,难不成这疫病还会看碟下菜,祸害人还分个贫富贵贱?”
  他答应温镜着家里的医馆多个心仔细留意。
  而钥娘呢,听了温镜的分析,又给折烟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好好看了看,便将思路从“治病”改成了“解毒”。
  这一改果然就改出了成效,这日她拉着温镜十分兴奋:“白槿皮和蛇莓是原就用的,凉血消肿,止痒止疼,之前的方子又添了白木香、山银花,都是些散热解毒的药材,有些效用却也不显。最要紧的还是昨儿夜里我突发奇想添了一味白矾,研末调敷,天没亮就见了效,水泡下去了大半,只有浅浅一道痕迹,消得七七八八。”
  末了她对温镜道:“确实奇怪,若是人自身什么病因发出来的疱疹,讲究一个内服外敷,内里服药将病因灭了,外头的症状才能好,哪儿有这外敷一夜立时就见效的。”
  温镜又想起什么:“白矾,主治什么?”
  各类药材药性药用温钥很详熟,立时答道:“治黄水疮,也治喉痹痈疽,另外也能解中蛊、蛇虫伤螫的毒,”她摇摇头,“我原没想着用白矾,是昨儿用罢晚膳,我闲来无事染指甲才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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