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这般纵情吗。
他深吸一口气在温镜对面坐下来,温镜则看他一眼略点了头,没说话。
其实李沽雪看人很准,十次住客栈温镜十次不会愿意到堂中来,但今天他是迫不及待地想下来沾点人气儿。温镜忽然问:“昨儿夜里你出去了?”见李沽雪神情微微一震,他又摆摆手,“随意一问。我半梦半醒间听见一声罢了,许是旁人。”
几句随口而出的闲谈问话却问得李沽雪心中七上八下。仿佛是满脑子的绮念兜头遇上了一盆冷水,昨儿夜里他是去见了家里,而阿月昨儿夜里…他的心里一半冰凉一半火热,生生把自己搅合了个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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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欣欣夏日永句,《葵花萱草》范成大。原诗没有那个意思
第36章 三十六·添得明珠伴剑归
温镜神色有些恹恹,大约是因为没睡好,困头犹存,呵欠连连,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人神色有异。
他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中,冷凝的眉目水濛濛的,惹得李沽雪心中天人交战,刚刚冷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下来,理智简直扯不住要飞到天边儿去的心思。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半梦半醒之间,他在想我,是不是…那个时候?
至于那半句“听见一声响动”,不知被李爷抛到了什么九霄云外。
他这个毛病温镜肯定知道,现代医学叫间歇性耳聋。
温镜又问他:“三途殿,要怎么去?”
“嗯?”李沽雪回过神,“哦,我已打听妥当,两日后是初八,八数四拆,两两成阴,初八这日子夜之交阴气最盛,只需掌了灯笼在河边儿等着便是。”
温镜想了想,懒懒抬起手臂往客栈后头一指:“这条河?”
“这条河。”李沽雪肯定道。
温镜又问:“打听这些不容易吧。”
“其实也容易,”李沽雪问,“阿月,你在扬州长大,有没有听过些匪夷所思的坊间传言?譬如一月里哪日不能夜间外出之类的?”
温镜回想片刻,点了头:“倒也不是说不能夜间出行,有一句老人传下来的,说每月里有一日看见成列的、糊着白布顶的马车要避开,仿佛也是…初八。”
“这就是了,”李沽雪解释道,“有三途殿的地方大都有这样那样的市井传说,如此看来他们三途殿的黄历上初八是个好日子,生意兴隆啊。”
温镜便问初八有什么讲究,李沽雪遂又跟他讲起单数属阳,双数属阴,八这个数儿,横拆竖拆拆不出个属阳的单数来,再阴不过。
合着八八八发发发是谁瞎胡说编出来的,一点也不吉利。温镜心想,唉,人家把诸事都查问得一清二楚,轮到你,就是出个力跑个腿的事,瞧你害怕的那个怂样子。他言简意赅道:“两日后我随你去三途殿。”
温镜选择直面自己的内心,内心的恐惧。
李沽雪也在直面自己的内心。他的内心便是,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桌案对面青年的衣领子上移开,他的内心就是他发现自己对阿月有了那么点儿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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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温镜正在考虑补眠,冷不丁李沽雪又来敲他的房门,手里一只长匣。做工极其考究,温镜一瞬间想起在法源寺被几位大佬合力劈碎的那只檀木匣子,只是这只更长更宽,仿佛是——
“我答应过你的,替你寻一把好剑。”
温镜有些愣,没想到他真的会送。
李沽雪单手翻开木匣,里头一柄三尺长剑。温镜从小到大,从上辈子到这辈子,统共没见过多少把剑,但不妨碍他一眼便瞧出这是一把好剑,不仅是一把好剑,还是一把他一眼就相中的好剑。剑柄大约五寸,与剑身相连的剑格正反面有镂空的绿松石作饰,剑身五倍长其柄,双刃由两度弧曲而伸,渐成平直。这剑身不知百炼的什么材质,剑身乍一看是玄色暗菱,有些角度精光一闪,又现出些铜绿的光泽来。
剑身靠近剑柄处刻着剑铭,乃是“采庸”二字。
采庸,笙曰采庸。看见这两个字李沽雪立刻明白过来,他前儿跟枕鹤提的是要送给白玉楼的嫡系,中间仓促,并没有旁的细细吩咐,昨夜里枕鹤就将这把送了来。笙又称白玉笙,想来是“白玉”两个字沾亲带故,因此便定了这把剑,枕鹤手脚倒快。
他冲温镜笑笑:“怎么说,合眼缘么?”
温镜惊奇问道:“你方才出去买的?”
李沽雪见他模样是真的合意,不知怎的又矜持了,含糊道:“师门藏剑,我叫他们随意送来一把。”
剑是好剑,只是这个,这个缀饰,温镜从匣中提溜起一串物什,很大方地回视他:“你师门帮你备的?”
你有没有跟家里说清楚是要送什么人?
李沽雪这才注意到剑柄半遮住的下一层中有一串南海珍珠。
要说南珠也没什么,即便是再寻常的人家做亲事也置办得起镶有南珠的冠子给新妇添妆。但那是一辈子的大礼,也只得一两颗。而匣中随赠的这串剑饰,五颗一模似样儿等身的南珠紧紧攒成一串,每颗直径足有半指长,各个光滑饱满,色泽莹润,那个品色…只怕是贡品。
李沽雪一震头疼,他是嘱咐枕鹤要备一把出色些的剑,那是因为温镜这种不世出的学剑苗子的确少见,寻常的剑根本不能相配。
好罢,也是因为这个人他李爷格外放在心上,可是、可是他也没叫枕鹤随这么隆重一份缀饰啊。
温镜声音清润透亮:“你家里是不是误以为你要送给什么姑娘?”
他一手托着那串南珠,言语里带着笑,李沽雪便头一回知道了为何形容人声音好听也可用如珠如玉。他想告诉温镜,这跟你是正配,剑也是,珠子也是。可他到底克制住了自己,边往外走边嘁了一声:“看不起谁呢,真送姑娘就这么一串儿?寒碜我呢。”
温镜在他身后也笑起来。
又过两日他们就要夜探三途殿,温镜决定带这把剑。他这两日到城郊练过,十分趁手,学武之人遇到合心意的兵器总是分外雀跃的,总是忍不住多走几套招式。他如今要将春山诀中的招式改为剑招,成功琢磨出了一两成,这也得益于他经年的寒暑不辍,招式都是烂熟的,练下来颇为得心应手,应手得他忍不住便要多走一走剑招。
好处是两天下来他的剑已经十分像模像样。
坏处是他的经脉在他的摧残之下彻底闹了脾气,时不时就要疼上一疼。
这也没什么,也不耽误出招。
到了日子,傍晚时店小二来交早些时候这位客官的差,李沽雪接过他手里的白布灯笼。这灯笼一柄三只,却不是常见的一只连着一只那种三联灯笼,而是三只一齐从柄端支棱出来,颇有些怪模怪样。
小二领了赏钱,喜笑颜开道:“多谢客官!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李沽雪端详着灯笼,问他:“今儿码头的红罗小舸几时出发?”
小二哎哟一声,眼睛往温镜的房间转去,连说几声使不得,又道:“客官有所不知,今日是初八,初八的秦淮河上不行花船,因此小店的码头是不开的。”
“要的就是你不开,”李沽雪掷出两串钱,“今儿的码头爷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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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以后温镜回想,“替你寻一把好剑”,似乎是李沽雪唯一遵守过的诺言。
第37章 三十七·柳色邀欢似故人
烟笼寒水月笼沙。
秦淮十里软红温香脉脉,酒气混三分胭脂不够香,月光照一尺玉色又太冷,溅开的青丝它拂了还乱,凛动的秋水它不羡春风。
若手中提的不是一柄人家丧事也嫌弃的白布灯笼,候的也不是去鬼殿的船,那就更好了。沿河的歌台舞榭码头岸口前一天还歌舞升平,今日全部一片漆黑,河上的烟气也像灌了铅似的,如有实质一般倒扣在水面上。
温镜默默朝李沽雪挪了半步。
子时一刻。
温镜麻着半边身子悄声问:“怎么还不来?”
李沽雪抱着手臂倚在一旁,还一颠儿一颠儿地:“别急,你想好了要跟他们谈的买卖名目没有?”
“嗯。”温镜想着早先打好的腹稿,没注意声音有点抖。
李沽雪听着他颤颤悠悠的尾音,神色陷在阴影中叫人看不清,他问温镜:“我听你说话为何与你哥哥姐姐不大一样?”
温镜偏过头疑问地看向他,他接着道:“不大有口音,声音也…我说不上来,不大一样。仿佛我们都是一条嗓子说话,你声音却不知是哪里发出来的。既厚重又不厚,既轻飘又不轻,像是唱曲儿。”
确实是像,就很好听。李沽雪忽然想起这人的确曾经哼过曲儿,什么红裳翠盖并蒂莲开。也是随口就来,悠悠地就唱进了他心里,过耳难忘。
这个形容其实非常抽象,但是温镜听得懂。这有什么不懂的,他学过四年声乐的人,就是共鸣嘛。所有的唱法,通俗、民族,尤其是美声,会要求最美的共鸣,而系统性的训练是会留下痕迹的,以至于温镜换了一副硬件却还是不自觉地作发声、找共鸣,保留了许多上一世的发声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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