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青瓷酒盅原本没几口,但是李沽雪就是神奇地胆子肥起来,他长眉一扬瑞凤眼看住温镜,那目光若有实质大约已将他衣裳扒完。喝完了酒李沽雪略振一振领子,蓦地回头看一眼几个犹在原地起哄的无名卫。几人登时只觉雪天算什么,雪天一点也不冷,没掌阁大人的眼神冷,李沽雪唇缝里掀出一句:“看什么看。”
哎哟还不兴看了,几人又想撩爪子扒拉又屈于李沽雪淫威,遮遮掩掩地抻长脖子。可不得了,李沽雪原比温镜高几寸,此时他又撑伞,伞便抬高几寸,温镜一张脸立时整个露出来,马背上几人一静。
这张脸,这眉眼儿,这颈子…
李沽雪懒得搭理翻身上马,手里伞一撂,自有知机的小弟替他接着,他便一手执缰一手朝马下温镜伸过去,温镜微微一笑,递一只手搁在他的掌心。李沽雪一只手就将温镜面对面地拉上马,嘴里道:“手怎这样冷。”说着便严严实实连人带外头那件银丝大氅一气儿拢在怀中,又腾出一只手将他脑袋也遮住按在胸口,脸儿遮个严实谁也不许看,在一片哄闹声中绝尘而去。
马背上两人亲密无间拥在一处,冷风吹一晌,李沽雪脑子热乎劲儿褪去一些,有点清明起来。他一只手环着偎在怀里的人心想,这人,要干什么?他拍一拍温镜的腰,先感叹一句:“瘦了,”又问道,“温二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
温镜大半张脸掩在毛茸茸的皮料里,声音闷闷的:“去你家,胜业坊。”
李沽雪这执缰人十分尽职尽责,胜业坊离景风门又不远,不到一刻就带着温镜进门,而后他发现温镜今天可能是有事求他,并且这事恐怕还不小。堂中点着似有若无的瑞兽沉水香,就点在一张花梨木案上,那张案摆在正堂中央,李沽雪没见过,左右不是他这宅子里本来就有的。案上摆着一只小一些的茶盘、几只瓷盏并一只酒瓮,还摆着两只怪模怪样的小釜,收口窄小,正咕嘟咕嘟地小火煨着。
火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闻着非常香,一下子让李沽雪想起来,他是午膳用完进的宫,到现在滴米未进。他往里头看一看:“什么东西?五颜六色的。”
温镜已净手在桌案一侧坐下,理所当然一般道:“鸡子羹,”他已摆开瓷盏,又不知从哪抽出一柄八瓣鸬鹚杓,“淮南的习惯是搁稻米,我想你喝不惯,因换成粟米。”
李沽雪温闻言没说什么,沉默地在桌案对面坐下。淮南吃稻米多于粟米不假,可长安也不吃很多粟米啊,倒多食青麦。唯有关中河南主食乃以粟米为主,而李沽雪的故乡汴州荥阳郡即是关中。
又听温镜道:“粟有五彩,白红黄紫橙,也不知你更中意哪种,我便都搁了些。”
哦,所以看着是五颜六色的。鸡子羹用的是老鸡汤,也不知他是预备了多久,给熬得柔白香浓,盛在银柄的鸬鹚杓里头泛着澄澄的光。李沽雪看着温镜慢条斯理盛出两盏,盛的时候袖口滑到肘上。话说他惯爱绑袖或是窄袖衫,怎今日这大冷的天儿穿得如此轻薄,宽袍大袖的…想着温镜便已经将其中一盏推到面前,李沽雪却没动:“你今日找我何事。”
温镜垂着眼:“先吃,这天凉得快,吃完再说。”
两人寂然饭毕,温镜原本手里已挑开茶针又放下,李沽雪见状问:“不饮茶么?”
温镜摇一摇头,将一直温着的酒瓮盖子揭开:“不了,今日陪你喝两盅。”
李沽雪是真觉得不好了,要出大事。祖宗,我的爷,咱有什么话直说行不,什么事儿啊您开口。
可是酒瓮里春湖酿的香气一熏,李沽雪忽然又不再忐忑。他看着温镜,今日眉目格外分明,挽着袖子,便好似一下子挥出了遮天蔽日的烟火气,在这一方庭院里袅袅地蒸腾,他还立在苍茫的雪地里等候他归家…李沽雪忽然觉得二三十年他头一次活得明白,人生从此再无他愿。他坦然一笑接过温镜递来的酒盏,心想又有什么,大不了命给你。
温镜却没想要他的命,只是安静地提起一段往事,他待李沽雪放下酒盏便道:“无名殿掌内廷卷宗,各类秘闻你想必详熟,今日我想与你谈一件宫闱旧事。”
宫闱旧事?李沽雪:“什么事?”
温镜道:“陛下从前有一位温贵妃,你知道么。”
这也没什么不能知道的,在地字阁看过也不少,似乎是景顺初年极其得宠,不知为何后来宫中讳莫如深,左右也是温镜他们家的长辈。两人也心照不宣,兄妹几个还是想给家里平反报仇,这是两人绕不过去的坎儿,李沽雪便没藏着掖着,答道:“是有,也是上东宫时就入侍的,怎么?”
温镜深深看他一眼,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出了这个门不能有第二个无名殿的人知道,行吗。”
“温贵妃,”他缓缓道,“传说我与她长相有八分相似。”
第265章 二百六十五·春光欲去谁留住
李沽雪神色惊诧起来,温镜继续:“我欠你一句解释,昔年金陵地底我以为有性命之忧,曾对你说我不是他弟弟。”
“是,”李沽雪想起来,这个“他”指的是温钰,“你还说他弟弟早死了。”
。你记的也太清了吧。温镜很快镇定道:“那句是胡说,真正想说的即是我不是他弟弟,温擎也不是我父亲,”李沽雪一下子惊住,看着温镜直盯着自己又说一句,“温将军是我舅舅。”
?舅舅?母亲家里的兄弟才是舅父,那么、那么?面貌有八分相似的温贵妃?李沽雪脑中电转:“你是说从前的温贵妃?是?是你…?不,等等,”他在脑中搜罗半天才找回思路,“可是据载温贵妃并没有留下子嗣?”
他回忆一番:“温贵妃只有一次有身孕的记录,但生产时出了变故,五皇子未活过半岁便夭折。那一年是——”
趁他回忆的档口温镜接道:“是景顺四年,并没有夭折,你一定知道封息之术。”
!封息之术!李沽雪被温镜接二连三抛出的消息砸得几乎思考无能,强迫自己在脑海中搜刮。封息之术是将胎儿用秘术封住,婴儿脏腑凝止,口鼻闭息,待启出来后却与寻常婴孩无异。江湖上是有这么一套秘术,但是据传封息是有时限的,一年之内必须要解封,否则孩子会没命,最轻也要落个残疾。一年,一年的时间…等等!温镜是哪一年生的来着?可不正是——
“我就是景顺五年七月的生辰。”温镜镇定道。
他是、他的生母是温贵妃!竟然是这样!李沽雪脑中轰鸣不止。若说温将军的事尚可用所谓“大局”、“安定”来为皇帝开脱,可再算上温贵妃这笔账,温镜必不肯善罢甘休。李沽雪却没提这个,只霍地起身绕到温镜身边要抓手腕,一面道:“那你经脉里的毒是不是就是和这个有关?”
温镜躲开他的手,他却没法生气,因为温镜是这么躲的:反手拉住他的手,还冲他笑一笑:“你别急,坐。”
再坐下来就是挨着人亲亲热热坐到了桌案的同一侧,李沽雪:“温贵妃是你的生母,这是谁告诉你的?”
温镜坦然道:“陛下亲口说的,上回七夕,”又补充道,“佐证很多,钥娘是四年九月底生的,次年七月又生了我?最直接,你知道三途殿怎么走,大可派人去请霞儿来一趟,她会摸骨,我的骨龄一探便知。”
李沽雪闻言敏感地抽抽鼻子:“不对,你…已经叫她看过了?”
温镜仍握着他的手,沉默半晌承认下来:“是。”
“是?”李沽雪磨牙,“简简单单一个‘是’?温镜,你早知道皇帝是你爹你不告诉我,看我吃干醋你很高兴?”
温镜温温柔柔冲他笑:“我很高兴。”
!!!踏马的老子不活了。李沽雪顾不上生气,脑子又是一顿迷糊,今日这祖宗太不寻常,他强迫自己多用用理智,又道:“温贵妃,为何要将你送到居庸关?”
温镜反问道:“今上登基三十二年,这还不算没登基前就开始纳侍,到如今慢说是皇子,公主又有几个存活?”
话说这个思路还要多谢白谋任,这个说法的确最惨最无辜。
那边厢李沽雪一想,还真是,公主倒还有两位,皇子排都排到十好几,可长大成人硕果仅存就两个,还不算没生下来和没活到序齿的,就这俩,有一个还被关进了宗正寺。
“你是说宫中子嗣艰难,温贵妃担心你…?”李沽雪问。他几次三番开口,说不出“夭折”二字,仿佛说出口就不吉利。
温镜体念他的心意,捏一捏他的手指:“是,我不瞒你,温贵妃…我母亲,她不只是担心,她是确确实实已有性命之忧,云皇后统御六宫当真贤惠得很,我母亲当年发现自己中了云皇后的不治之毒,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才冒险把我送出宫。”
“这些都是陛下告诉你的?”
“也不都是,他只是言明我生母是谁,其余的是我多方求证拼凑而来,当年真相,大抵如是。”
李沽雪忍不住问:“陛下既知道,他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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