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镜有些摸不着头脑,为难车队不肯放行,要想解决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再行打点,给到他放行为止;其二是,既然还没进城,那么车队就还在城外。城外的是江湖事,江湖事江湖了,拳头说话,打到你放行为止。
哪条路有没有他们两兄弟在场都能办,派个管事绰绰有余,他正待询问,只听他哥又道:“你道此番送去咸阳多少木料。”
咸阳需要木料是因为要重建驿府,是今上亲自下的旨。温镜估摸一番,驿府不是驿站,驿府只有重镇才有,或是交通要塞,或是兵家重地,乃是本朝钦差巡至的住所,有时也接皇帝的御驾。可即便如此,至多也就三路,每路宽五间、深五进一座园子。他问道:“多少?”
温钰伸手比了一比,恹恹道:“十丈高的白楠要了六十根,旁的还不算。”
?!白楠坚硬无香,不引蠹蛀,不比水楠柔软可做木器家具,十丈高的白楠只能做立柱。可如今长安皇宫中皇帝起居的清心殿立柱才不过六十八座,咸阳要那么多立柱做什么?还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温钰道:“我看皇帝老儿不只想重修驿府,他是想迁辅都。”
迁辅都可是大事,温镜沉思起来。
当朝重臣奉诏入京面圣,那些个异姓王、节度使、都护府将军,一个个封疆大吏自然不能直接就让进了长安,要先往辅都侯旨。有时皇帝为显示看重,总是要派个龙子凤孙前去辅都迎接,有些格外要施恩的,还有可能亲至辅都相迎。本朝的辅都自圣祖皇帝起就设在鄯州,摆着一整副的朝廷架子,文武百官的数都是比着长安的例,乃是养老赋闲混日子的好地方,养着他们的老,也养着朝廷的脸面。
若是迁辅都,官署宫室,那么六十根白楠立柱倒是正相当,可是这样的大事,为何没有明面上的旨意,咸阳守将…竟然也敢拦。温镜深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想也想不明白,索性放弃思考问温钰:“他怎么想起来要把辅都迁咸阳去?”
“嗯哼,迁到哪儿去不打紧,关键是要迁出鄯州,”温钰手上拎着一支紫毫转来转去,“鄯州到底算是安北的地界,皇帝这是给郦王脸色看呢。”
安北都护府的副都护正是今上第三子郦王兼任着,往年在辅都替皇帝迎来送往的活儿也都是郦王干的。温镜思索片刻问:“那,那姓孟的守将是想怎么着,抗旨不尊?我这回过去是带钱还是带剑?”
温钰笑睇自家二弟一眼,道:“剑,带上你的剑,”随即他目光遥遥望向西北,脸上的笑也变得讥讽,“抗旨,他也敢。孟谨安借口说咸阳城外匪患横行,因此不敢随意放大队人马进城。正好,你就替咱们这位孟守将也替咸阳城中百姓,除暴安良罢。”
临出门前温镜看一看案上堆积如山的案卷、条目,和他手边小火炉上煨着的参茶。
“大哥,你…”别逼自己太紧。可温镜说不出来,话到嘴边,他只得另起一个话头,“扶风一片忠心,你少为难他。”
温钰今晚头一回认真打量了他这二弟几眼,然后道:“你惦记谁不好要惦记他?”
第174章 一百七十四·眼明应见旧江湖
温镜无语,开什么玩笑,扶风心里是谁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然而这一位眼见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也不好说破。正不知该怎么回嘴,又听温钰道:“你这眼光,几年没半点长进,我早看扶风似曾相识,确实是像。”
这话没头没脑,温镜却听得明白,因为他的“眼光”只看过一个人。温镜听懂了却仍只是一阵无语,最后道:“没有的事,他…我从来看扶风只是扶风,从没想过像不像谁。”
温钰看他片刻,冷了语气:“看你那样子,我倒宁愿你惦记的是扶风,这么多年了还是没下落?”
温镜被他的目光看得直有些无所遁形,觉得自己真踏马没事找事,撇开脸仓促道:“没有。”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没有一定要找。”
温钰又定定看他片刻才终于收回目光,挥挥手:“滚去咸阳罢。”
温镜连忙抽身退出小楼,听得身后温钰一声淬着冰碴儿似的冷笑:“最好求菩萨保佑你先找着。若是让我先找着,呵,你就没人可惦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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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一夜,稍晚上些时辰,也是长安东城。
长安东城有两座楼,一座是隆庆坊的白玉楼,另一座便是隔了一座里坊的崇仁坊吴记。有人说吴记是一间当铺,也有人笑而不语,不可说不可说。吴记的楼高八层,有人就奇怪了,崇仁坊不比隆庆坊,隆庆坊毗邻龙首渠,旁边就是春明门可出城去;崇仁坊再往西可就是内皇城地界,怎么任他一家商贾起高楼呢?
那自然是因为吴记不是寻常的商贾,吴记掌柜的不姓吴姓韩,大内无名殿韩顷,那个韩。
这夜温镜进了白玉楼不久,吴记也迎来一位访客。这位客人也是腰佩长剑,身形矫捷,他面上胡茬零星,平白添些沧桑,但仔细瞧年纪也不很长,只是眼睛很深,叫人看不透。他身着玄色氅装,斗篷在身后扬起老高,却也是无声无息的。
玄袍剑客在吴记门前站定,一只手搭上门径自推开,却见堂前挑着灯坐着一人,黑衣黑帽,流银暗纹,与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装束,只是年纪要长些,正是韩顷。
韩顷伏案操着毛笔,掀起眼皮看一眼:“来了?”推门而入的玄衣剑客执了弟子礼,十分恭敬,嘴上却没那么恭敬,笑嘻嘻道:“师父。”
“嬉皮笑脸,”韩顷搁下笔,“沽雪,你这泼猴脾气得改,御前当差可不兴这样。”
李沽雪一撩衣摆不请自坐,单腿支起坐到右首第一席,懒散道:“我正想问,我惯粗手粗脚,御前的差事真是头疼,禁军十六卫是死光了?要轮得到咱们去了御前。”
上首的老者叹息道:“十六卫,大半也是今上从前即位时亲自提拔的。时移势易,当初他是怎么选的十六卫,如今他就是怎么新选的咱们。”
还能是怎么选的,宫中防务当初信不过京畿守备营,踢去京郊西山,自己重设一个什么禁军十六卫;如今也信不过,要将他们这帮无名殿的抬到明面儿上。韩顷继续点拨徒弟:“…你已身居掌阁,玄殿的事情你要上心,御前的差事你也要上心,不能总躲懒。”
如今是玄殿掌阁的李沽雪笑笑:“躲得一时是一时。今日师父单独传我是为何事?”
韩顷无声地打量他。从前也一直知道他得力,叫边关的战火一淬整个人更显沉郁深宥,从前是利刃出鞘,如今是俗缘斩断,刃藏于袖,好,很好。他自案边的书箧中抽出一枚信筒扔给李沽雪:“上头有话要带去咸阳,你去罢。”
无名殿的信筒乃是湘竹削制,捻在手中冰凉冰凉的。李沽雪打开抽出里头的笺子看一眼,只见上头简单写了两条,一是敲打,叫孟谨安“适可而止”,实在不行人不必留;二是盯着,按时回报咸福殿修建的进城,谁人出力,谁又在阻挠。
又听得韩顷道:“如今你是正经官身,正好,少府少监还空着一位,你领着。”
少府监管的乃是皇帝私库内财政,李沽雪遂知这一趟他的牌面。不过甚么官职他倒没在意,只道:“我这是过去监工?孟谨安,有点耳熟。”
“他领的定远将军职驻守咸阳。对了,”韩顷忽然想起什么,嘱咐道,“此去咸阳要经过一个地方叫九嶂山,无论听说什么,不要上山,过路即可。”
李沽雪点点头,闲闲问道:“那我就收拾收拾去咸阳住一阵儿?年前能完事儿吗?”
“你年前要干什么?”韩顷问他。
李沽雪没戴他们服制的玄色幞帽,他抚一抚前额,不尴不尬道:“年前清宵梦月楼的箫序姑娘大约就要返乡——”
话没说完被一枚信筒砸在他脑门子上,韩大掌殿斥责道:“像不像话,在为师跟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滚滚滚,点八个人,明日一早就滚。”
李沽雪袍袖一掀长身而立,预备向外走去,笑得颇有些玩世不恭:“行,徒儿这就滚了,师父还有旁的嘱咐没有?”
韩顷目光转回案上,只道:“此次咸阳风云际会,盯着的眼睛很多,好手也多,你要当心。”
闻言李沽雪停下脚步奇道:“能让您称一声好手可不多见,什么样的人能入得了您老人家的眼?”
韩顷右手一指,从架子上隔空抽出一枚信筒接在手上:“月下飞天镜,你还未与他交过手罢?也是近几年新起来的,去罢,长长见识,别老是一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你的泼皮样儿。”
月下飞天镜,李沽雪行走江湖,他自然知道这说的是白玉楼二公子温镜,传说他一手剑法忽快忽慢虚虚实实,犹如镜花水月叫人防无可防,目力差些的连他手中剑的残影都看不清。
李沽雪不知道两人谁的剑更快,但他知道他从前也到过一座白玉楼,与一位白玉楼的二公子相识,只不过那是远在扬州的事情了。大约人有重名,楼也有,扬州的白玉楼只是一家酒肆,京城的白玉楼可是威名赫赫的白玉盟总舵。岂不闻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关中白玉盟,京城的白玉楼算在内,在关中五座重镇设有分舵,辖下数得着的城镇有十余座,一直到江北都是他们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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