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淮悠悠,不诉忧愁,年复一年地盛着两岸的芳尘绿酒满载而去,怎理会河边看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只是本朝以来四境一统,帝都北移,或许果真是失去了“王气”,江淮这颗名为金陵的明珠渐渐黯淡,玄武湖上的仙山游苑变得荒凉,昔日的亭台楼阁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温镜和李沽雪正约在玄武湖上灰蒙蒙的蓬莱洲。
暮色四合,明月东升,李沽雪使计从秦淮脱身一路到玄武湖,甫一到湖边就看见一人,正要站不站地挂在湖心一株荷叶上,听见这边响动攸地偏过头看过来。李沽雪一窒,怎瘦了这许多?他口中唤道:“阿月。”
一阵秋夜的风吹过,温镜望着他没有言语。
忽然道:“比剑吧。”
“比剑?”急信约来这里比剑?李沽雪还没反应过来采庸一剑已经递到。
看得出阿月的进境很大,李沽雪已经是又突破一个境界,但对方毫不逊色,最后收尾一式春水落天,从前于阿月而言还很吃力的招式如今信手拈来,桃花春水连天浮,七十二黛吹落天外如青沤,采庸的剑锋稳稳落在李沽雪腕上。
两人都没急着收剑,沉默良久,李沽雪道:“我可能要远行。”
虽然距扬州都是相去万里,但是幽州和长安不同,李沽雪领的录事参军的职,若无意外一去就是四年,绝无可能任上擅离职守。谁知温镜半句也没挽留和惜别,开口说出见面之后第二句话,他问:“傅岳舟身上的毒你知不知道。”
李沽雪悚然一惊:“你怎么…”知道了?
温镜吐出两个字:“朱明。”
朱明?朱明!是了,朱明也是无名殿出身,他当然能看出傅岳舟经脉上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李沽雪天灵盖轰地一声,险些握不住剑:“傅…?”傅岳舟如何了?喉头一梗,莫名的胆怯升在心头,他转而问,“朱明还说什么?”
“他说的不多,”温镜平静道,“十句问不出一句真话,只能先好吃好喝供起来。
“不过他提起一件事。
“他说当日添霞坪六名黑衣人之后又有一人到场,沽雪,你说奇不奇怪,我明知道那人应该是你,可朱明说的话又叫我不敢相信是你。他说那人身居高位,很受上面人信任,而这个‘上面人’正是构陷我父亲的始作俑者。沽雪,你认得这个所谓的‘上面人’吗?”
李沽雪只觉得头晕眼花不知前路在何方,他勉力收敛心绪:“阿月,没有人构陷你父亲,省台亲查,皇帝钦定,朱明当年奉命接近你父亲只是搜查罪证,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铁证如山?”温镜心中呕血:李沽雪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好一个铁证如山,你说你们能管江湖事,怎么还能管到带兵的将军身上?好一个奉命!
“那你,”温镜的剑缓缓上移,剑尖抵在李沽雪胸口,“那你数次来扬州,是奉命干什么?”
“奉命”二字在他双唇间重重碾过,是发现本该前人“奉命”赶尽杀绝的人没死干净吗?朱明虽然语焉不详,但是温镜不能不疑心,李沽雪的隐瞒使他不能不疑心。
可他是李沽雪啊,是拥过他、吻过他的李沽雪。温镜凝视面前的人,手和声音都发着抖,终于咬一咬牙恳求道:“你明明答应过的,对我再无隐瞒,”他双唇翕忽,“只要你肯说一句…”
只要你肯解释一句我就信,无论你说什么,这是两人的誓言,浸过春风和茶香,他曾答应过他绝不再欺瞒。
想要履行誓言为何这么难?李沽雪额角颞颥穴狂跳不止,心中的绝望并没有比他轻多少。
副将就带着人近在咫尺,绝不能多待。且说一句,说什么?说你父亲的案子是我师父办的,罪名是我师父定的,你别再计较?别管上一辈的恩怨,继续跟我好?不仅仅要继续跟我好,你还得等我四年,因为杀你父亲的人,派了我去你父亲镇守过的地方任职。
李沽雪没有答不是他不想答,而是他看见对面的人头上并没有戴冠,而是一角白苎麻束在发间,这是…有亲友新丧的缘故。服丧,而两人之间又岂止傅岳舟一条人命,细论起来,温家军满门的血都横亘在两人之间。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无可挽回,李沽雪惨然一笑:“对不住,我要食言。”
温镜猝然抬眼看他,满脸难以置信,清眸幽幽,渐渐渗出泪。落泪之前,他收回采庸,旋身翻进夜色中。
李沽雪长久伫立在湖上。
诉相思,告诀别。罢了,他粗粝的手掌胡乱在面上搓过,原是不该。也是他活该——他自己说过,倘若再有欺瞒,所求皆不可得。不可得,没想到现世报这样快。
只当是向老天赊了这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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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一眨眼40W字了,双更庆祝一下,下一卷就是五年之后的故事
感恩一路追文的朋友,爱你们
地险悠悠天险长,…李商隐
死的不是小傅
# 卷四·一座城
第173章 一百七十三·今日相逢又相送
景顺三十一年,长安,夜。
东市向东二里是隆庆坊,隆庆坊地贵,再往北那就都是王爷公主们的府邸,住在这一片本就非富即贵,可是贵到隆庆坊的人家在长安城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隆庆坊中最打眼的是一座四层高的小楼。说是四层,是只数了三个明层的谦称,算上三个暗层以及阁楼,足有七层高;说是小楼,前后两个院儿,前厅后殿,当中还引了龙首渠一汪活水,周遭围建的廊庑都是双层的,前前后后少说有小二十亩地。飞檐攒尖顶,金色琉璃瓦,楼前院中花梢亭阁,柳影垂廊,假山奇石,流水长桥,四檐下悬着帘幔缀着金饰,正门玄木匾上书三个大字——
白玉楼。
二更天,城中正是宵禁,静谧无比,忽然白玉楼前院大门外无声无息地落了一名青年。这青年人身量颇高,深烟色的袍衫前后直裁,窄袖长褠,腰间束着褐色革带,猿臂螳腰,矫健极了。青年落在门前,却比夜色还要静、还要悄无声息。他袍袖一闪跃至门前,大门悬着的灯笼明晃晃一照才看清,青年人腰间除却一条革带之外还悬有一柄长剑。
叩叩叩,叩叩叩,一短两长,短长短。六下叩门声渐次响完,门吱呀一声打开。
“二公子。”应门的男子也是着的紫色圆领袍,让了门,提着柄三溜圆锡灯笼在前头引路。
“扶风?盟主着你专门候着?盟主急召我来是什么事?”
“二公子莫急,”提着宫灯的男子扶风声音隐隐透着笑意,停一停又答道,“是咸阳的那批货。其实无甚大事,咸阳城的守将拦了咱们的车队不让进城,消息甫一传回来盟主一时生气,这才发了急召。”
佩剑的青年——正是温镜——这才无声松口气。要说咸阳城的守将姓孟为难,那还真是挺气的。为了此番的货,白玉楼已不知向他府上打点多少银钱,一概笑纳,却不知为何还要刁难。
温镜:“盟主气性大一些,扶风,你多担待。这孟守将,他是想让我过去看看吗?”
扶风回首一笑:“盟主的脾气再大,也就一盅春湖酿的事儿。二公子,您想去咸阳吗?”
温镜一愣,这什么话,他想不想去的,他大哥一封信他还能不去还是怎的。可话说回来,既然一封信就能办成的事,为何一定要召他回来?
他明白了,此番怕是还有别的事要交代。
他又听得扶风在前头轻声道:“已是九月天,秋风一阵紧似一阵,二公子的旧疾不能大意,南边新进了些上品吴茱萸,二公子带上些?”
温镜想分辩哪里就那么娇贵,就两京本地的吴茱萸如何用不得,但只见扶风又是回头冲他一笑:“属下已包好,明儿叫他们送到洛阳去。”
“什么送到洛阳去?”暗夜里忽然一道声音落下。
两人一路行来已快到楼前,正说着话没留神,没看见有人从二楼上飘下来,正落在他二人身前几丈远。
“…大哥。”
“盟主。”
“嗯,”这位酷爱跳楼的大爷正是温镜的大哥,温钰。白玉盟主人,温钰。
此时他只着白色里衣,外头披一件宽袖长袍,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凌空跃下,衣裳还好好地挂在肩头纹丝未动。他甩着肩上的外袍,锁着眉冲温镜道:“开个门是请锁匠呢?还有你怎么每次来一趟都要连吃带拿,还要送到洛阳去,你让他把我这儿搬空得了。”
话是冲着温镜,话里话外气却是冲着扶风。扶风却还是一副笑脸,说话却有些软钉子的味道:“属下知罪,盟主想来有话要与二公子商量,属下先行告退。”
他说了请罪,却也不领罚,也不说要改,就这么提着三联的灯笼飘然而去。温镜向他退去的方向看着,摇头劝道:“你又在撒气,人哪里招你惹了你?咱们到底折在多少银子在孟守将身上,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温钰领着他进楼,哼一声:“我在乎那点儿银子。”
进得楼来,温钰挥退侍立的下属,面目变得严肃:“咸阳在西北,原不是你的职责,可我这儿实在走不开,姓孟的必须要你去会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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