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真受宠若惊,看着背对着他俯下身子的谢离,毫不犹豫地跳到他背上。
郗真并不重,少年虽然个子不低,但是身形单薄,谢离有时候摸他,都能摸到分明的骨头。
谢离背着郗真,在下雪的夜里,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谢离累不累郗真不在乎,他谨慎地在谢离耳边小声道:“这个可是没有报酬的哦。”
谢离笑了一声,颇有些无奈,道:“好,不算报酬。”
郗真于是放松下来,环着谢离的脖颈,脸颊靠在他肩背上,心道,他这会儿又这么好说话了。
回到山上,弟子们人来人往地便多了。郗真从谢离身上下来,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呢。”
他的花灯还在扶桂那里寄存着呢。
不等谢离说话,郗真就跑走了。
谢离回到郗真的院子,院中漆黑一片。他走进屋,点上屋中的蜡烛。蜡烛一根一根点燃,屋子里也重新明亮起来。
书房的桌子上,放着一幅画。谢离走过去,只见画中人一袭红衣,站在先天崖练剑,英姿飒爽,一眼惊鸿。
画上有两句题诗。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这是《越人歌》的前两句,比起这画中所提的诗,更广为流传的是《越人歌》的后两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谢离面色微寒,他往下,看到了画卷的题名。
如茂,陈松,字如茂。
那边郗真跑去找扶桂,扶桂正在屋子数今晚的进项,满桌子的铜钱中,郗真给的几枚金珠十分耀眼。
乍一看见郗真推门而入,扶桂连忙拢住满桌钱财,道:“你想干什么?!”
“不是来找你要钱的。”郗真道:“我的花灯呢。”
扶桂放松下来,收拢着铜钱,道:“路上遇见大师兄,他说给你带回去了。”
“什么!”郗真道:“我托你寄存就是因为谢离让我扔掉那些花灯,你倒好,给我送回去了。”
“哎哟!”扶桂也面色严肃起来,“我给忘了。”
郗真气死了,扶桂给他倒了杯茶,解释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回来的时候好多人找我买花灯,我有点烦了,正好碰见大师兄,他说给你带回去,我就给他了。”
“他肯定给我扔掉了!”郗真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面上。
扶桂道:“那不然,我把你给的托管费还给你。”
“算了,计较那点钱呢。”郗真摆摆手,“先走了。”
扶桂送郗真离开,摇头晃脑地回来,把钱收进带锁的小匣子里,美美地去睡觉了。
郗真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将屋中灯火通明,眼中有些疑惑。郗真推门进去,见谢离坐在书房翻书,便道:“是你?”
谢离抬起眼皮子看他,“不然还能有谁?”
郗真没接话,只道:“你怎么不回去睡觉呢?”
谢离翻了一页书,道:“你这里高床软枕,与我那里竹榻板床怎么比,我自然更乐意睡在你这里。”
郗真哼了一声,道:“你想得美。”
谢离淡淡道:“我可以再让给你一门第一。”
郗真眼珠子转了转,道:“不然你睡榻上吧,我不习惯跟人睡在一起。”
谢离不勉强,道:“可以。”
郗真点点头,脱掉狐裘,仍在一边。
“不过我有个条件,”谢离忽然道:“我不习惯让别人进我的屋子,你这里也不能再让别人进来了。”
郗真道:“我也不喜欢人进我屋子,你放心好了,不会有人进来的。”
“陈松不是经常给你送饭吗?”谢离漫不经心道:“他进不进你的屋子?”
郗真想了想,道:“偶尔。”
“只是偶尔?”陈松能趁郗真不在,在他屋中放上这样一幅画,怎么都不会是偶尔吧。
郗真看了谢离一眼,“那你想怎么样?”
谢离看向郗真,“不许他再进你的屋子。”
郗真无所谓地点点头,“知道了。”
谢离的目光仍然紧盯着郗真,“你亲自去跟他说,不许他再进你的屋子。”
作者有话说:
陈松:我真的无语
第16章
陈松得知郗真找他的时候,眼中有些掩不住的雀跃。他回到房间,换了件宝蓝的长袍,站在铜镜前整理衣着。同寝的人问他,“又去给小师弟献殷勤?”
“去!”陈松呵斥了人一句,收拾干净出门了。
在离郗真院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陈松就看见了郗真。他一身红袍,站在院子外头,百无聊赖地在雪地上踩雪。
陈松一见他,便笑了,远远地喊道:“小师弟!”
郗真抬起头看向陈松,陈松理了理衣服,走过去,“小师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郗真把一个荷包给了陈松,陈松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对龙眼大的合浦珠,明亮圆润,十分珍贵。
陈松看向郗真,郗真道:“往日劳烦师兄照顾,一点小小的礼物,还请师兄不要推辞。”
陈松一颗心慢慢落了下去,“师弟的意思是......”
“往后就不麻烦师兄了,”郗真道:“师兄若要寻我,院门口叫一声就是了。”
陈松捏着那一对明珠,犹如大冬天里被泼了一盆冷水,手指都有些麻了。
“我知道了。”陈松勉强笑了笑,“我明白师弟的意思了。”
郗真点点头,转身回了院子里。
墙角长了几株络石藤,大冬天里也长着绿叶子。谢离舀了水洒在叶子上,姿态闲适。
郗真走上台阶,刚要推门进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动作看向谢离。
“现在你满意了?”
谢离不说话,仍然仔细地给络石藤浇水。
郗真哼了一声,推门进屋去了。
又是一月争花日,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争花日,郗真极为看重。遥想年初,他立下雄心壮志,一定要打败谢离,成为九嶷山最优秀的弟子。然而一年下来,他只偶尔在一些课目上赢了谢离。一年十二个争花日,谢离就得了十二个魁首。
争花日的第一场是剑术,郗真赢了谢离。场下扶桂惊讶不已,跟着郗真回来,道:“你竟能打赢大师兄!”
“是他让我。”郗真拆下手上的护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灯会那会儿,他答应我要让我一门。”
扶桂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过,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得个第一。”郗真眼神明亮,拉着扶桂给他参谋,“骑射我不如他,围棋他不如我,数术我们勉强打个平手,唯有经学和史学两门,我没有把握。”
扶桂沉吟片刻,道:“我听说,史课的徐夫子对大师兄有些不满,这事你知道么?”
郗真点头,“徐夫子曾在课堂上训斥谢离。”
“这就是了,”扶桂道:“你与谢离的史课成绩一向差不多,徐夫子对谢离不满,自然会往你这边倾斜。至于经学,大师兄是经学夫子的得意门上,这一门上,你没有胜算。”
郗真眉头紧皱,这时候,外头钟声响起,下一门开始了。
晌午吃了饭,匆忙得又开始下午的考试。史学考完之后,郗真着急忙慌地来找扶桂,道:“如我想的一样,剑术、围棋我赢,骑射、数术他赢。方才徐夫子说,我的史论大有长进,将史课第一给了我。如今就剩一门经学了,只要我经学还是第一,争花日魁首就是我的了!”
扶桂喜道:“好呀!只差一步了!”
郗真急道:“你快帮我想办法啊!”
扶桂也急,“这,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就是去给你偷题也来不及了。”
郗真面露焦躁,“我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能赢谢离了!”
扶桂兀自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道:“偷题还不如找大师兄,你去找他吧,让他把这一门也让给你。”
郗真眉头紧皱,“这行吗?”
“不行也得行!”扶桂神情严肃,“你还想不想得第一了。”
扶桂把郗真推出门,一边还在叽叽咕咕跟他说话。谢离正好从前头过去,一身窄袖白袍,玉簪子挽着头发。
“谢离!”郗真高声叫他。
一同望过来的,还有很多师兄弟。扶桂使劲推郗真,“祸国妖姬,祸国妖姬!”
“我知道了,别推我了!”郗真暗地里咬牙,他整了整衣衫,扬声道:“大师兄,我有事找你。”
他走到谢离身边,周围的师兄弟脚步都慢了下来,余光偷偷往这边看。陈松也跟着看过来,却只看了郗真一眼就转过了头。
大庭广众的,郗真觉得如芒在背。他拉着谢离,躲在了假山后的雪洞之中。洞口缠绕着爬藤,里头却干干净净的,不见任何虫蚁。墙面以花椒香料混着的涂料粉刷过,散发着微微的香气。
谢离看着郗真心神不宁的模样,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何事?”
“没什么,找你说说话。”郗真道:“史学的徐夫子点了我为第一,这还多亏了师兄前段时间陪我温书。”
谢离点点头,郗真又问:“最后一门经学,师兄有把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