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还想说点什么,可男人已经一手提着剑,一手拎着他的衣领往山下走了。
如此陡峭崎岖的山峰,他如履平地,不消几息便从半山落到了山脚,小孩见他这副模样,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了,只好有气无力地蹬了蹬腿,问道:“你多久回来啊?”
男人把他放下来,说道:“我只出一剑,最多一个月就能回来。”
正蹲在溪边浣洗衣物的婆婆见到他们师徒二人斗着嘴过来,早已习以为常,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问道:“小宋,你又要出远门哇?没事,每次他在我这里住着可乖了。”
“多谢。”男人点点头,又看向小孩,“这一个月,不许懈怠。”
小孩:“知道了——名震天下但是说话不算数出世又入世的剑心宋渡卿——”
下一秒,他哇哇大叫,赶紧去躲那来势汹汹的一掌,闭着眼睛蹲在地上装鹌鹑,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那一掌落在自己身上,很小心地抬眼一看,师父早就走得没了影子。
往东,临安,落雁门。
接到消息的掌门胥寄舟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一旁的胥沉鱼静静地听着,神色虽然也不是很好,却仍然镇定自若,童子言罢,她转头望向胥寄舟,说:“父亲不必忧虑,多日前我前往刀剑宗正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从收到沈樾从皇城给她寄的信时,她就明白这件事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
迟迟不派人协助沈樾等人,不是因为她事务缠身,也不是因为她腾不出人手——
胥沉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整整五日,然后下山,策马前往刀剑宗,请求面见剑宗宗主江蓠,江蓠对她的印象不差,听说是她来,破天荒的腾出了时间在剑阁面见她。
江蓠没想到,胥沉鱼见了她,委身落于座下,恭声道:“请江宗主出山。”
她已三年未出山。更何况,剑仙胥轻歌,剑痴江蓠,剑情花蕴,剑心宋渡卿,剑儒温展行,剑狂方岐生,剑魔常锦煜,这七位剑客之中,无论哪一位剑客出山,都将使得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不轻易出山,也无法轻易出山。
江蓠沉默一阵,道:“这几日,我的两位弟子,城山剑与锁恨剑,都已主动请愿要去协助他们,若你还不放心,我可以去寻刀宗宗主,让他同样也派出座下得意弟子。”
胥沉鱼恳切道:“此事非同小可,并非寻常弟子能够解决的。”
江蓠却摇了摇头,不再同她纠缠下去,拂袖请人送客。
她确实是遵守了承诺,让刀宗宗主派出了二弟子白宿,也同意了何长风和张倾梦的请愿,其中虽还有池融与宋尽的几番纠葛,不过,最终张倾梦和白宿还是提前出发了。
胥沉鱼仍不死心,花了很大精力,屡次往返落雁门与刀剑宗之间。
到最后,江蓠都觉得奇怪,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转身离开,而是问道:“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出山?你并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不过是凭直觉而行。”
胥沉鱼想了想,抬头望向江蓠。
“因为落雁门不愿失去沈樾,想必刀剑宗也不愿失去祝枕寒。”她说,“所以,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能冒这个风险去赌,江宗主,我正是因这份谨慎走到今天的。”
江蓠微微动容。
片刻后,她似是叹了一声,问道:“落雁门那边,你准备了什么?”
“剑仙胥轻歌,愿意出山。”胥沉鱼拱手道,“只等江宗主松口便即刻出发。”
胥沉鱼说到这里,想到江蓠的脾性,又添了一句:“剑名将进酒。”
“不必言及至此。”江蓠淡淡道,“我记得他的名字。”
她没有向胥沉鱼解释,只是站起身来,取过薄骨剑,说了一个字:“走。”
于是,刀剑宗江蓠率何长风、池融、宋尽等十余名弟子,落雁门胥轻歌同样率十余名弟子,从临安出发,沿途经过山水几重,前往雍凉地界,如今已行了将近五日时光。
“没想到剑情与剑心也露面了......”胥寄舟叹了一声,说道,“再加上胥轻歌与江宗主,魔教教主方岐生,除却杳无音信的剑魔常锦煜,莫非七大剑客中的五位都要在这小小的曲灵城中聚首吗?这样的局面,就算是十年前也不曾有过,如今却发生了。”
胥沉鱼低声道:“只希望师弟和祝枕寒他们能坚持到落雁门与刀剑宗的到来。”
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不久后将发生一场剧变,然而,谁也不知晓结局会如何。
她想,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如今只能期盼他们能够平安归来。
第60章 归卧故山秋
祝枕寒的家在雍凉地界,名为浮兆的小镇上,距离曲灵城尚有百里远。
一路上,祝枕寒等人乔装打扮,从不留宿客栈,又将“楼素月”这个假名拿出来用了,互相也称呼得含糊,只字不提真名,生怕有心人听在耳中,平添麻烦——自从张倾梦知道沈樾和祝枕寒关系好之后,她索性就将沈樾喊作小沈师侄,如此也不显得生分。
复又北行八日,终于抵达浮兆镇。
浮兆镇虽不比霞雁城繁荣,却很安稳,住在镇上的人大多勉强混得个温饱便罢休,没什么大志向,这样的风俗让整个镇子的山水似乎都变得缓慢,如同天然的竹篱之笼。
若不是符白珏的出现,恐怕祝枕寒此生就这样静默安稳地度过了。
他眺望着周遭熟悉的景象,心中的思乡之情才终于浮现,本来在临安的时候,不去想,便不会念,如今真当踏上了这片故土,沉寂已久的记忆仿佛又被重新唤醒了过来。
符白珏同祝枕寒商量的时候便说,见到家人后,不能将实情全盘托出,就当是将一家人诓出去游玩,也免得让他们心中忧虑,徒增不安。他已经叫人去安排住所了,不过几日就能将他们安顿下来,所以这两天就先同他们叙叙旧,等放松了他们的警惕再说。
祝枕寒答应了。
真当见到家里人的时候,符白珏却比他还要激动似的。
拉着他母亲喊姨母,攀着他父亲喊叔父,又喊大妹小妹......亲热得很,直叫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祝枕寒家中的人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百姓,朴实又热情,大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带回来许多友人,一个二个,又很会说话,将当父母的哄得乐不可支,连忙去厨房准备吃食了;小弟祝安平不在家中;两个小妹,一个正是青葱的年纪,很矜持沉静,寒暄两句便止了,一个年纪还小,大大咧咧,四处乱跑,哪里热闹往哪里凑。
小一点的那个,许久不见沈樾,像条小尾巴一样的跟着他屁股后头转悠。
张倾梦半蹲着身子摸她的小脑袋:“絮絮,你很喜欢沈哥哥?”
“嗯!”絮絮说道,“沈哥哥上次来作客的时候,还带着我翻墙出去买糖葫芦!”
沈樾正给小姑娘编辫子,闻言,脸上发热,咳嗽了一声:“这就不必说了......”
“哦,絮絮很喜欢沈哥哥啊?”符白珏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沈樾一看他那副阴恻恻的模样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果然,他先指了指沈樾,又指了指自己,问道,“祝南絮,符哥哥和沈哥哥,你更喜欢哪一位?你好好地想一想。”
祝南絮想了两秒,声音脆生生的,答道:“我更喜欢我哥哥。”
沈樾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手里还握着小姑娘的头发,笑得肩膀发抖。
符白珏摊手道:“你这样说,我可没办法将礼物给你了。”
祝南絮的眼睛转了转,从善如流道:“不过,还是给我买礼物的符哥哥最好。”
沈樾都懒得和符白珏计较了,在辫子末尾系上了一个小小的结,然后拍了拍祝南絮的肩膀,说道:“好啦,我编好了,你去找给你买礼物的符哥哥,我去找你的哥哥。”
他说完,当真走向和大一些的妹妹闲谈的祝枕寒。
祝枕寒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神情很是柔和,妹妹祝照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搭腔两句,偶尔露出惊讶的神色,大多时候却是很内敛沉稳的模样,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见沈樾走过来,祝枕寒就缓缓地止住了话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祝照晴轻轻喊了一句:“嫂子。”
沈樾先是茫然。
他张望了一下自己周围,确定祝照晴喊的是他之后,顿时大惊失色。
祝照晴见他这般模样,眨了眨眼睛,又疑惑道:“莫非我应该叫姐夫么?”
沈樾心神俱震,求助似的,慌忙看向祝枕寒,问道:“你告诉她了?”
“禾禾,不要紧张。”祝枕寒的声音好温柔,催眠似的往沈樾耳朵里灌,说,“两年前我就想将此事告诉家人的,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我就没来得及说。这次正好同你一起回来,我就想趁此机会向家中的人坦白一切。我不想隐瞒了,也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你生来就是应该坦荡的、正大光明的,不需要委曲求全,同我躲躲藏藏。”
沈樾听得脑子发晕。
道理他是明白的,他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