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时,望着祝枕寒的脸,没有错过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顾厌以前不是这样的。”沈樾想了想,又换了一种说辞,“至少,以前的他虽然嘴坏了些,却没有这么不近人情。自从他家中经历变故,就性情大变,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有意成了‘异类’。这皇城如同龙潭虎穴,顾厌虽有皇后撑腰,但仅凭他一个人要支撑起整个偃宅,也是不容易的。不过,庙堂与江湖泾渭分明,我向来不欲了解。”
他整了整祝枕寒衣襟上的绳扣,说道:“我们只取回玉佩,别的一概不管。”
至于顾厌——顾厌看着懒惰,心思却多得很,沈樾知道他一定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祝枕寒沉默着点头,半晌,又说:“你如今......很冷静。”
说到这个,沈樾却有点笑不出来,只是用调笑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吃过多管闲事的亏了。不是我的事情,我管了,对方也不一定会感谢,最后遭罪的反而会是我。”
他说:“更何况,即使我与顾厌相识十多年,我也不能肯定地说我了解他,但是我清楚两件事,第一,他不会害我,第二,倘若我贸然行动,反而会搅乱了他的计划。”
祝枕寒察觉到沈樾神色郁郁,便问道:“那我们如何取回玉佩?”
“他们如今为了这对玉佩焦头烂额,巴不得能有人来接手。”沈樾说道,“如果有两个笨贼觊觎玉佩,趁他们不注意,将玉佩偷了去,想必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于是,等到夜幕降临,笨贼一号和笨贼二号再度潜入那间客栈。
他们乔装打扮,有意画得灰头土脸,还拿黑布蒙了脸,一看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樾摘了一身的配饰,祝枕寒连念柳剑都没拿,就是怕因此暴露身份。
沈樾学贼,可真是学得惟妙惟肖,连那种惊惶小心的眼神都学到了,他再一看祝枕寒,简直要笑了,祝枕寒身为小师叔,清风朗朗,连墙都没翻过,哪里做过这种事情。
他打来水,用帕子浸了水,祝枕寒触到冷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所以沈樾很轻易地把他眼下的朱砂擦得干净,转而,又在临行前嘱咐他几句,教了他一些当贼的诀窍。
例如,什么身形放低,腰杆别挺得这么直,不需要如此正气之类的。
他们再度来到客栈的时候,三当家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大当家一人在房内。
没想到,他迟迟不入睡,祝枕寒和沈樾在檐上等啊等,等得风像刀子一样的吹。
过了一阵,沈樾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指了指屋内,朝祝枕寒比了一个手势。
意思是:打昏他吧。
沈樾看到祝枕寒露出了迟疑的神情,这是当然的,他想,他可是小师叔,如此清清白白,皎然纯净,听到他这样的提议,肯定是要犹豫一下的,毕竟这可不算光明正大。
然后,这样的念头没能维持一秒钟。
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白璧无暇的小师叔从怀里摸出了一根小竹筒。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的,小竹筒。
修长白皙的手指轻绕过小竹筒,如此拈着,在沈樾震惊的眼神中捅破了窗户纸,像是为了印证他一切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似的,颜色浅淡的薄唇凑近竹筒,就要吹——
沈樾颤着音,问:“小师叔,这是什么?”
祝枕寒说:“迷药。”
咬字仍是轻的,澈如泉水。
语气就像是在说早上练了剑那样的从容自然。
沈樾:“迷、迷药?”
他心里百转千回,难以言喻,最后只想质问一句,到底是谁带坏了他的小师叔?!
此时,远在刀剑宗的池融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心想莫非是染了风寒?
祝枕寒不甚熟练地将迷药吹了进去,不消片刻,就传来人倒在桌案上的闷响。
他等了几秒,确定大当家真的睡着之后,便果断开窗翻入房内,潇洒得不似小贼,沈樾眼神复杂地看了一阵,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见祝枕寒进去,就也跟着翻了进去。
他们都知道玉佩在大当家身上,却还是翻箱倒柜了一阵,这才走到他身前。
冰凉温润的玉佩入手,祝枕寒的心也微微沉了沉,沈樾秉着做戏做全套的想法,还将大当家腰带上的月明珠给扣了下来,顺手还拿了一袋银子,掂了掂,露出狡诈的笑。
“不枉我们二人等了这么多日,果然这玉佩不是寻常物事。”
他说着,忽然顿了顿,语气骤变,此前的惬意荡然无存,“糟了!他醒了!”
到底是大当家,他虽然中了计,却因为早有防备而吸入的迷药不多,这时候眼珠已经在缓慢转动了,反手就要摸刀,沈樾本想点他的穴道,想一想,又不动声色撤了手。
“快跑!”
沈樾推搡祝枕寒一下,两人忙不迭朝着窗户的方向逃去。
其间,沈樾身上的衣服还在窗沿上的钉子挂住了,刺啦一声扯下一截布料。
这些当然是沈樾早就预料到的,而大当家并没有追出来,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走时推搡了祝枕寒一下,祝枕寒手中的玉佩晃动,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明亮剔透,大当家伏在桌案上,眼睛被玉佩的光闪到,也回过神来了,明白了情势。
心思百转之间,他决定就将计就计,让这两个笨贼把玉佩偷走。
再说祝枕寒与沈樾翻窗而逃,两道黑影相携掠过房檐,惊碎了月色。
等回到了客栈,取下脸上的黑布,祝枕寒和沈樾对视一眼,见对方皆是狼狈,忍不住都笑了,笑完之后,二人又仔仔细细确认了玉佩,确实是真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来一回,加上在清昌镇的时日,左右也花了三天的时间。
沈樾道:“明日我们就回皇城,将玉佩还给顾厌,他应该也查出了剑谱的线索。”
第21章 拂拂红尘起
顾厌静静听完了事情的原委,动作轻盈地将手中折扇合拢,点在桌案上。
“所以,这多余的夜明珠和银两都是你顺手牵羊来的?”
沈樾说:“这是赃物。”
顾厌说:“哦。赃物。所以为什么要给我?”
沈樾理直气壮:“我拿着烫手。”
顾厌淡淡道:“我拿着也烫手。”
沈樾好不要脸,喊道:“顾哥哥。”
这个哥哥,喊得一点也不甜,倒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从喉间逼出来的。
顾厌想,这小孩子,过了几日了,还在记他那时候闭门谢客的仇。
于是他抿了抿嘴唇,并没有再说推辞的话,他这样子反应,沈樾也当他默许了。
沈樾扳回一局,笑盈盈转过头朝祝枕寒说道:“小师叔,玉佩。”
祝枕寒从袖中取出那对蛇虎玉佩,放进沈樾掌中,指尖触到掌心时,两人都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像是习惯了这样短暂的接触似的。顾厌看在眼里,慢腾腾地晃着扇子。
“你的玉佩。”
沈樾将玉佩放在桌案上,桌案盖着一层羊绒软布,并未发出声响。
顾厌没有碰玉佩。想来他这样苛求的人,也不会碰这样兜兜转转了一圈的玉佩,他只是用扇柄轻挑起两枚玉佩,翻了个面,确定这是真货后,就让侍女将玉佩收了下去。
沈樾把手伸到顾厌面前。
顾厌用扇柄敲了敲他手掌,啪嗒一声,倒也不重。问:“做什么?”
沈樾反手握住折扇,按于桌案上,连带着顾厌纤细的手腕也沉了沉。
“剑谱,剑谱的线索啊。”沈樾皮笑肉不笑的,提醒他,“你不会忘记了吧?”
顾厌一点也不惊讶,语气平淡,说道:“剑谱,自然记得。只是我近日琐事缠身,消息的来源慢了些,这样吧,最多后日,我就能将剑谱的线索交予你们二人,如何?”
沈樾无语,还要说话,又看见顾厌嘴唇微微动了动,做了句口型。
——不准备带着你的小师叔在皇城里逛一逛?
沈樾和顾厌对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悟,理解了他的一番用意。
他声音就算是压得低低的,也听得出来笑意,“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帮我呀?”
顾厌懒得看他。
“都几日了还这样。”他说,“丢脸。”
沈樾说:“我说就算换了顾老板你来也不一定更好。”
顾厌又转过来看他,凤眼稍睨,整张面孔平添一种惑人的色彩,像是黑白的一幅画忽然染上了一抹红,而这抹红色,就出自于他的眼角眉梢。他说:“是我,会很快。”
沈樾并不想跟他对赌。至少在祝枕寒的事上,他已经将全部筹码都扔了进去。
所以沈樾直起身子,不再和顾厌继续这个话题,也免得祝枕寒生疑。
他说:“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后日再来府上叨扰你了。小师叔,我们走吧。”
沈樾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和祝枕寒离开的时候,也没忘记把行李拿走。
他们二人走后,不过两个时辰,顾厌正在书房翻阅账簿,书房的门就被叩响了。
等门内人懒懒应了一声,黑衣人即刻推门而入。
走到顾厌面前几步距离处,止住脚步,单膝跪了下来,说道:“属下前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