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暗暗夸赞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
掌门颔首。
池融轻声说:“掌门,我想问问,落雁门那一方选出的弟子是谁?”
掌门抬眼望去,接到眼神示意,落雁门其中一位开口道:“落雁门还未决定好。”
池融眸光微动,嘴角牵动着笑了一下,没有应这句听着就像是在搪塞的话,又看向身侧的祝枕寒,道:“鸳鸯剑谱,分为女剑与男剑。如果刀剑宗选择了我,那么落雁门就会选择一位男弟子,如果刀剑宗选择了小师叔,那么落雁门就会选择一位女弟子。”
小姑娘的情绪变化总是很快。
肉眼可见的,她的情绪随着每一个字的吐出而变得低落。
祝枕寒离得近,清晰地看见池融的眼眶慢慢变红,等到其他几个人发觉这件事的时候,豆大的泪珠已经顺着她脸颊滚了下来,她擦着眼泪,很是可怜地哭道:“师父,我不想去,我有意中人了,我才不要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弟子去修什么鸳鸯剑法——”
就连江蓠都怔住了,显然没有预料到还有这种理由。
转念一想,也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装的可不止是剑。
祝枕寒递了帕子过去,池融哭哭啼啼地接过来,听到他声音冷淡,说:
“既然师侄不愿意,那就由我去吧。”
事已至此,掌门也无能为力,总归祝枕寒答应了下来,只能先放他们两个走了。
踏出大殿,拐过转角,池融就抬起了头,手底下是她刻意揉红了的眼角,哪里还寻得到一滴泪珠子。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哑意:“小师叔早就看出来了吧?”
祝枕寒说:“在商量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你,只有师父选择了我。”
“我方才最后一式剑招有些微的偏差,小师叔你侧眸看了我一眼。”池融说道,“掌门他们当然也能够看出来,明明小师叔的剑法才是毫无瑕疵、完美无缺的,但他们还是选择了我。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落雁门最后到底选择了谁。”
而江蓠之所以会选择祝枕寒,是因为她只在乎自己的弟子能不能拿到剑谱。
江蓠身为宗主,地位极高,要论辈分,甚至在掌门之上,故而其他人也拿她没辙。
祝枕寒没有说话。
总归宋尽也不在,没人拦得住自己。
池融咬了咬牙,壮着胆子,说:“宗门让我们三人回来,是因为我们三人年纪相仿,和落雁门的那一位年纪也差不多;不选择宋师兄,大抵是考虑到落雁门那一位的剑法是同样的张扬;再加上这一个后起之秀的头衔......小师叔,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祝枕寒看向池融。
池融忽然发觉,祝枕寒确实是知道的。
从他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
那是自然,这人尽皆知的一对冤家,肯定对彼此了解得知根知底,十分透彻。
池融一下子泄了气,耷拉着脸,说道:“对不起,小师叔,我有私心。”
顿了顿,又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还是选择了替我去呢?”
祝枕寒挪开视线,鬓角碎发晃过面颊,他生得一双冰凌般清亮透彻的丹凤眼,微垂之际仿若雾凇簌簌落下枝头,顺着眼角淌进殷红的朱砂中,复又锁入重重的帘帐背后。
他启唇说道:“只为了剑谱。”
心中却一字一顿的,无声回答道——
“世人多有欲求,我亦有私心。”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这篇主要写写少年人之间的感情磨合!
前作《明月席地而坐》已完结,续作《珍珑有意绊东风》待写,戳专栏可看。
祝枕寒取自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感谢羽毛没了小天使的火箭炮~
第2章 闲云不成雨
祝枕寒这样说,池融虽觉得有些奇怪,转念一想,江蓠那样的剑痴教出来的弟子,多多少少沾了她在剑法造诣方面的固执,倒也理所当然。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池融挺不好意思的,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正巧二师父差人过来唤她,是问她此次下山有没有带回来他要的东西,她很抱歉地望了祝枕寒一眼,得了示意,便先行离开了。
旭日东升,朝霞漫天,刀剑宗立于群峰之间,云山雾绕,宛如仙境。
祝枕寒顺着回廊缓缓地走着。
沿途弟子见了他,都要唤上一句“小师叔”。
或是钦慕,或是恭敬,或是疏离,左右不过是寻常时候的寒暄。
若是外人,这句“小师叔”多半掺了虚情假意,尾音微挑,就有了嘲弄的意味。
倒也不尽然。他敛眸沉思,心想,也是有人含着笑,一字一顿唤他“小师叔”的,语气不算钦慕,恭敬颇少,毫不疏离,字字真切,却是放轻了尾音,愈发显得亲近。
两年了,祝枕寒想......他已经两年没有想过这些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真当想起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掌心中早已愈合的伤口隐约传来钝痛,似乎回忆脱匣,它也一并惊醒了过来。
祝枕寒轻轻摩挲着掌心那块颜色更为浅淡的皮肉,忽而生出一种悔意:谁和谁修鸳鸯剑法,本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从那日起,他就已经彻底死心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当他发觉众人有意偏向池融的那一瞬,心脏坠坠地落下,牵扯着四肢百骸发麻。
他不该站出来的。
他不该在时隔两年之后又不可遏制地开始有所期待。
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再后悔,他也不可能收回自己说出的话。
祝枕寒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了一件事: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他引以为傲的冷静,终会因一个人而溃败。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落雁门那位轻功如燕,剑法张扬,身为千城镖局总镖头的小儿子,和祝枕寒年纪相仿,只比他小半岁的后起之秀,同时也是与他结怨的——
沈樾。
这也是众人对落雁门的人选含糊其辞的原因。
谁不知道刀剑宗祝枕寒与落雁门沈樾素来结怨,交手了不下百次,每当有旁人谈及对方时都会缄口不语,倘若要将他们二人相提并论,都会引来正主冷飕飕的一记眼风。
他们二人,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清冷似雪,一个明朗似风,祝枕寒大多时候身上只会带着那柄念柳剑,而沈樾身上则是挂满了金银饰物,走两步,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世人皆以为,这两个毫无相似之处的人就真如表面上那般互看对方不顺眼。
所以,众人不提,是忧虑祝枕寒听到沈樾的名字就生出厌恶之情,殊不知人情之间犹如海中映月,月光姣然如炬,海底暗潮涌动,有时亲眼所见的,并不是真实存在的。
而其中纠葛,也只有祝枕寒自己知晓。
临近傍晚之际,江蓠传话让祝枕寒来剑阁,祝枕寒应言前往。
夜幕低重,星悬大江,次峰上的剑阁犹如利刃出鞘,渺渺薄暮中直插云霄。
剑宗宗主江蓠如今已四十有六,眼尾拓了细小的纹路,神情端庄,面上少有笑意,许是受了她的影响,她连同祝枕寒在内的所有弟子,都是这般波澜不惊,一丝不苟。
祝枕寒正要行礼,江蓠手中的薄骨剑就闪电般的探出,细长的鞘托住他手肘。
“虚礼无益。”她说,“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是要同你说鸳鸯剑谱的事情。”
祝枕寒点点头,直起身子,那柄剑也抽了回去,动作之间,剑刃出鞘一寸,显出冰冷的骨白剑光,又被江蓠不动声色地推剑入鞘,咔哒一声,将锋利的冷意尽数收回。
“那小姑娘最后一式剑招,偏离了三毫,下盘稍有晃动,收势之际不小心把剑柄上的穗子缠在了腰间的玉佩上,慌慌张张,面上倒是不显,倘若换了其他场合,我兴许会有兴趣问上一句她剑名为何,然而这鸳鸯剑谱,比起你来说,她占不到半点优势。”
江蓠抬手示意祝枕寒落座,口中继续说道:“其他人有意选她,而我力排众议,选择了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子,而是因为你比她更能够发挥出鸳鸯剑谱的实力。”
祝枕寒道:“徒弟知晓。”
江蓠又说:“我不在乎落雁门那一方挑选出来的是谁,我只在乎刀剑宗挑选出来的弟子是否最合适......不过,你大抵想要知道对方是谁,我便问了一句。是招风。”
沈樾使软剑,剑锋薄利,轻巧似盈风,故剑名“招风”二字。
江蓠挑眉,“念柳,你似乎不是很惊讶?”
祝枕寒说:“在座前辈遮遮掩掩,含糊其辞,大抵就是为了这个。”
江蓠语带赞许道:“我原以为你会有所排斥,不过你早就知晓,却还是选择站了出来,说明你剑心已经修到不以外物动摇的境界,既是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了。”
祝枕寒沉默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