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是哪位弟子,你认得?他说,刀剑宗剑宗宗主江蓠,座下关门弟子,祝枕寒,世人尊称一句小师叔。”她说,“我问,倘若不是又如何?沈樾听罢,却笑了。”
“他说‘倘若不是他,就没有意义,也就无所谓是谁了’。”
说到这里时,胥沉鱼抬眸端详祝枕寒神色,旋即笑道:“小师叔,我向来不欲干涉年轻人的事情,说这些话也只是觉得你应当知晓罢了,还望你不要告诉沈樾,否则他多半会觉得我这个师姐说话不算数,说好要替他保密,怎么趁他不在的时候说出来了。”
祝枕寒方才一派镇定,如今却又因三言两语而心神激荡,如堕烟海。
他闷闷地应了个“好”字,却是难得走神。脑中想的,是他初来落雁门的那日,花枝之下,沈家小公子一身天青罩衫,浑身的配饰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神情冷然,以念柳剑鞘抵住他胸口,说:“倘若我知道从刀剑宗来的是你,我就不会接下这个差事。”
作者有话说:
小少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是不愿让小师叔知道是他先低的头罢了。
攻受都为对方付出了很多,慢慢看吧。
第12章 吹过乱山东
既然将要离开落雁门,总该规划一下之后的路线。
许是怕祝枕寒追问,沈樾刚从大殿回来就立刻开始与他商量起来。
“皇城容纳百家,汇聚商道,同时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在皇城也认识许多人,可以让他们帮忙打听鸳鸯剑谱的消息。从临安到皇城,大约得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他的手指在桌案的舆图上滑动,掠过千山万水,最终停在了一处地方。
“倘若我们要去皇城,就必须得早点出发了。”
沈樾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祝枕寒都没发表任何见解,他多少有点儿不习惯,忍不住抬眼看了祝枕寒一眼,望见他神色怔怔的,便问道:“小师叔?你觉得如何?”
祝枕寒回过神来:“......可以。”
沈樾狐疑道:“我方才说了什么啊?”
祝枕寒沉默。
沈樾也猜他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们离开落雁门后,先去皇城打听消息,小师叔觉得如何?决定下来后,我们就得快点出发了。”
祝枕寒点头,“好,就依你所说吧。”
沈樾心中更是纳闷。祝枕寒向来都是很有主意的人,以往也都是他来做决策,打从他来到落雁门,自己将鸳鸯剑法中的女剑分配给他之后,他好像就变了个性子似的,前几天还说出了“你能引导我吗”的话来。不过,沈樾转念又想,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毕竟,少年人嘛,多多少少都想自己拿主意。
于是沈樾将舆图一卷,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们就下山。”
两日后,山门顿开,胥沉鱼亲自带领二十余弟子将祝枕寒与沈樾送出落雁门,一路上青山如黛,云雾缭绕,雁阵长鸣,寒江好似一条银缎,绵延流淌,直至碑文处迂回。
祝枕寒认出那些弟子中,有几个正是当初来刀剑宗迎他的。
一来,一去,尽管人和物相似,心境却与当时全然不同。
群山之间,颇为清净,祝枕寒想,大约是胥沉鱼驱走了周遭流寇,而她之所以要如此大张旗鼓地送他们下山,就是为了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瞧一瞧,落雁门与刀剑宗的确有所缓和。虽然不复当年华光,却仍余气魄,并非任何一个小门派就能够取而代之的。
送至寒江之上,碑文之旁,胥沉鱼勒住马,其后弟子也纷纷勒马悬停。
她双手抱拳,道:“一路保重。”
祝枕寒同样回礼。
沈樾迟迟的,没有开口。
侧目望他,却看见少年骑在红骝马上,悠悠回望,极目远眺,望穿群山烟雨,眼中隐隐浮动着细碎的光芒,随着他缓缓地低逶眉眼,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温软的笑意。他就这样抿着嘴唇,弯着眼睛,声音压得又轻又低,说道:“师姐,你也保重。”
胥沉鱼应了下来。
师门危难,却只能选择离开,沈樾的心里多半也不好受。
然而他留下来,又做不了什么事,这种无力感才是最让人煎熬的。
祝枕寒本以为沈樾会花上一段时间来调整心情,毕竟两年前,骄纵又心软的小少爷就连自己养了几天的小兔子死了都能难过好长时间,呜呜咽咽地半夜跑来找他哭诉,可是直到落雁门的山门越来越远,隐于万山之间,没了踪迹,沈樾也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两年里,沈樾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去过哪里,见过谁,遇到了什么事,他是以何种心情向胥沉鱼提议鸳鸯剑谱一事的,真当看见来落雁门的人是自己之后,又是以何种心情说出如此言不由衷的话来的。
沈樾倒不知晓祝枕寒在想什么。
他骑在马背上,晃晃荡荡,身上饰物随着马蹄声阵阵的响,如同玉石落瓷盘。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祝枕寒,目光灼灼,说道:“对了,小师叔。”
祝枕寒问:“怎么?”
“等会儿去市集买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时,我得顺路去一趟阆风阁。”沈樾眨了眨眼睛,同他商量道,“我想起来,我答应过我身在皇城的友人,要给他带一枚阆风阁的铜铃,结果每次都忘记,他上回还说,我下次去见他时若是又忘,他不准我进府的。”
阆风阁位于临安,西湖之畔,照断桥,面朝雷峰塔。
十一年前,本朝最后一位大祭司卸去职位,从此庙堂再无祭天仪式。
四年前,皇帝头一次承认了天下道士的身份,并设立独立朝廷之外的机构,阆风阁,收纳所有记载着堪舆之术的书籍。一时流言颇多,却无人知晓那独自整理这些书籍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唯一知晓的,是他拒绝了皇帝的邀请,将毕生心血交予朝廷,只有三个简单的请求:其一,取名阆风阁;其二,此阁设于临安;其三,阁中放置一尊石像。
时至今日,至少对临安人来说,阆风阁的存在与寺庙已经别无二致。
阆风阁中有经朝廷考核后的道士,问卦解卦,看风水,求姻缘,或是有意了解堪舆之术,或是抱着新奇的念头一观,久而久之,不论是身处何地的百姓,若有所求,都会不远万里来这一趟。阁中为此专门定制了装饰用的铜铃,也不枉他们千里迢迢来此地。
许多临安人要去拜访友人,也都会先去阆风阁买个铜铃,算是带点当地特产了。
反正祝枕寒等会儿也要花时间挑选几个玉冠,免得又闹出上次那样的笑话,再说,他也不能一直霸占着沈樾的东西不还,所以听了沈樾的话之后,他很快答应了下来。
他们说好先各自去买需要的东西,之后在断桥碰面,再去买路上需要的干粮。
祝枕寒对配饰的要求并不苛刻,所以很快就选好了玉冠。
再说沈樾进了阆风阁,绕开阁中那尊石像——石像雕着个年轻男子,相貌辨不清,倒是瞧得出神情懒散,手中拿着酒碗,歪歪斜斜的,倚在一方青石上,衣袖都淌进水里——水是真的水,人却是石头做的。沈樾小时候好奇地绕着这尊石像看了好久,也没弄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这次更是看也不看,绕过石像,直奔一楼堂侧的房间去了。
老板认得沈樾,见他急急忙忙进来,便笑道:“小少爷这是急着做什么?”
“还有人在外头等着我呢,可不能叫他等太久。”沈樾视线在台面上的配饰匆匆地扫过去,挑了一枚大红色的铜铃,花纹繁杂漂亮,正是合他那个友人矜傲不羁的性子。
他原本已经摸出了碎银,眼睛一抬,却又瞧见旁边挂着几串黑色的手链。
“这是什么?”沈樾好奇道,顺手拨了拨,十八枚圆滑的玉石相击,清脆悦耳。
老板熟练至极,张口就来:“这是阆风阁小店新推出的手链,以徐氏卜卦法作为灵感,将十八枚用以推算的石子化作玉石,陪伴您身侧,无论是搬迁、出行、婚嫁,都是必备佳品。小少爷手中的这一个,是和田墨玉所制的,每一颗玉上的花纹都有寓意。”
阆风阁虽是朝廷外设机构,可这小店却并不归于其中,老板也不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只是请来的临安最能说会道的商人,沈樾听他夸得这样天花乱坠的,觉得好笑。
不过,仔细一看,这和田墨玉确实很漂亮。
他暗地里寻思,自己先前欠了祝枕寒一个人情,正愁不知该如何还。
祝枕寒向来不喜欢太过张扬的配饰,而这串手链颜色深沉内敛,墨色如漆,他一眼就瞧出不是凡品,虽然,自己那位不问世事的小师叔恐怕是看不出来的,他买来赠与祝枕寒,也算是还他人情了,无论祝枕寒知不知道这手链的价值,至少他心里要舒坦些。
于是沈少爷阔气地拿出几张银票,买下了铜铃和手链。
这一阔气,他身上就只剩了一点可怜巴巴的碎银,走时什么也没给自己买。
当祝枕寒来到断桥时,等了不过两分钟,就瞧见沈樾远远地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