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围着沈樾嘘寒问暖,揉肩的揉肩,捶背的捶背,又将临行前胥沉鱼要带给他的话复述了一遍,说话正说得兴起,就听到身后的胥轻歌笑骂道:“叙旧什么时候都能叙,如今的时机可不对,魔教门众已经围过来了,还不快拔剑应战!”
落雁门弟子这才呼啦一声散开了,气势汹汹拔剑冲了出去。
落雁门都已经上了,刀剑宗弟子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留了张倾梦关切祝枕寒,连同白宿在内的弟子皆抽出武器去协助落雁门,一时曲灵山下各处缠斗,局势陡然变化。
围观群众生怕引火烧身,见时机不对,早就撤走了。
至于邱家也反应过来方才是中了沈樾的计,一部分人带着受伤的弟子离开,另一部分人,包括七师父在内,都想找落雁门讨一个说法,暗搓搓地在旁边等着混战的结束。
见众人散开,胥轻歌走到祝枕寒和沈樾面前。
他们方才都瞧见祝枕寒挡在沈樾身前的那一下了,当年二人不合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是而无论是刀剑宗还是落雁门都没人表露出对另一方的抵触,好似破镜圆满如初。
胥轻歌捏了捏沈樾的脸蛋,说道:“小禾苗,表现得还不错啊。”
沈樾正被清理着伤口,肌肉疼得抽搐,听胥轻歌这样说,又欢喜又无语,翻了个白眼,被捏着脸颊,于是含含糊糊地指责道:“师父要是早来片刻,剑谱就不必烧了。”
胥轻歌听沈樾顺着杆子往上爬,本想给他两拳,又念及他这般辛苦,便没有真揍,收回手来,笑道:“烧了就烧了,烧了痛快,这天底下的人也没什么由头来争抢了。”
他说完,又望向一旁的祝枕寒,正色道:“这一路上,多谢你照顾沈樾了。”
祝枕寒正神情沉静地接受医师处理伤口。不论是他还是沈樾,在见到师门的那一刻起,浑身紧绷的情绪都松懈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许久未能平复的疲倦,所以他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向张倾梦问起了池融和宋尽,知道他们跟着宋渡卿去了,不消片刻应该就能够赶过来,他便闭上了嘴,听着张倾梦絮絮叨叨同他讲述一路的事。
听到胥轻歌这样说,祝枕寒转过来,亦是回应道:“应该的。”
胥轻歌听到他这话却有些纳闷。什么应该的?你们既不是故交也并非亲人啊?
不过气氛酝酿到这一步了,他也没有多想,只当这一路上的经历使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变得真挚浓厚,倒是通晓内情的张倾梦借取药瓶为由低下了头,生怕被他看出端倪。
见两个小家伙虽然疲惫,精神却都还不错,胥轻歌也就放了心。
“结束后再听你们细说。”他起身,朝沈樾伸出手,“小禾苗,把剑还给师父。”
沈樾正拿着胥轻歌的剑,闻言,抱怨道:“我才拿了一阵子。”
“等回去之后给你换柄更好更新的剑,或者你想要重铸招风,我也去给你找来铸剑师。”胥轻歌哄道,“方才师父把剑扔给你是担心你手无寸铁,当时相隔的距离有些远了,若魔教发起突袭,你也有机会争取一丝生机,总不能让你的小师叔孤军奋战吧?”
——“你的小师叔”。
张倾梦手抖了抖,险些把药瓶扔在地上,幸好医师眼疾手快接了过去。
沈樾一派镇定,把将进酒放在胥轻歌手里,问道:“师父现在要做什么?”
铮地一声,剑应声出鞘,如碧靛蓝的鞘中,盛着血色的长剑,似天光将尽,夜幕悬挂之前的那一抹艳色,胥轻歌提着剑,把鞘放到沈樾手里——沈樾露出无奈的神色,还是接了过来,然后听到师父轻飘飘地回答道:“生气的不止江宗主一人,还有我啊。”
胥轻歌说完,转身走向聂秋。
谁都明白,聂秋在两宗赶到之际没有再对祝沈二人出手的原因,并不是他良心发现了,而是聂秋本人很清楚,两宗已至,魔教再不可能像之前那般为所欲为,如今再杀祝枕寒与沈樾已经没有了必要,反而会令在场的魔教门众都身陷杀境之中,所以他停了。
他一旦收手,需要掂量局面的就变成了刀剑宗和落雁门。
祝枕寒和沈樾既然没死,两大名门正派没有理由对在场的人赶尽杀绝。
是,没有理由再赶尽杀绝。
但是这不代表江蓠,或是胥轻歌会就此罢休,息事宁人。
魔教的追杀令一出,不仅是祝枕寒和沈樾遭受追杀,刀剑宗与落雁门也面上无光,此举不单单是对祝沈宣战,对所有想要抢夺鸳鸯剑谱的人宣战,还是对两大宗门宣战。
什么狗屁江湖道义,胥轻歌今天就是要替自己的弟子争一口气回来。
那厢江蓠正与聂秋缠斗,双方身上都已经带了伤,却都没有抽身而走,也已经无法抽身而走了,越是交手,江蓠心中越是惊讶,她此前从未与聂秋交手,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面前这个年轻的刀客比她见过的大多数刀客都要更老练狠厉。他如今多大年纪?三十?还是将近三十一?他还这般年轻,刀法却已经到了这种可怖的境界,几乎能与刀宗宗主陈窍鸣相媲美,若是不出意外,再过个三年五载,他说不定能成为天下第一刀客。
她心中正想着,侧面忽有一剑袭来,流畅而从容地接替她的剑势,化简为繁,一改方才的狠厉精准,变得飘渺难觅,江蓠突然被人夺了场,冷飕飕抬眼一剜,果然是胥轻歌,见她眼风扫过来,还很腼腆地笑了一下,步法却未停,衣袖翻涌如蛇蟒,几乎是随风而动,应风而生,不是他在挥舞手中的剑,而是手中的剑在牵引着他使出一招一式。
江蓠说:“胥轻歌,我先来的。”
胥轻歌道:“江宗主,好巧,我也想为我弟子出一口气。”
江蓠又说:“我正在帮我的弟子和你的弟子出气。”
胥轻歌婉拒道:“是,江宗主剑法高超,不过之后的还是我来好了。”
这两人你来我往地争着,如闲庭信步,聂秋那边却不好受。因为他的刀法路数与破道剑法相近,与逍遥剑法相克,剑招风格陡转,就连他也有些吃不消,更别说江蓠和胥轻歌同为剑道巅峰,他此前还能够应对江蓠,这时候再对上胥轻歌,体力流失得极快。
数招后,他只觉得气血上涌,唇齿间沁出血来,低咳一声,鲜血就从口中流出,将苍白的唇色染红,从唇角蜿蜒下淌,直到滴落素白的衣襟处,如同雪原中的斑斑血梅。
胥轻歌见此,淡淡道:“右护法,我弟子身上细小的伤口数也数不尽,小腿的伤口尤甚,而祝枕寒身上的伤口也繁多,腰侧的血肉更是几乎溃烂,我也不说其他的了,他们二人身上的伤,我必定要在你身上奉还,若你此时收刀,兴许还要来得痛快一些。”
聂秋目光略略一扫,见在场的魔教门众基本都被牵绊了脚步,虽无一人死亡,却比死还要痛苦,浑身的重伤,鲜血淋漓,此次魔教并未全员出动,后继的援兵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到,心知是回天乏术,眉眼稍稍一垂,后撤一步,擦去唇边血迹,收起了双刀。
他朝胥轻歌点头,神色平静,说道:“可以。”
胥轻歌见聂秋如此干脆,不由得心中一动,道了句“好!”便也不多废话,一剑刺向他的小腿。聂秋本不欲躲闪,眼见着那一剑气势汹汹地袭来,然而却有一股力道从身后传来,拉着他避开了那一剑,随后又有剑锋横扫而过,将胥轻歌的剑拦在两步开外。
聂秋被拉着拽入怀中,胸膛起伏间,听到身后的人开口道:“本座可没有同意。”
魔教教主的出现令局势又发生了变化。他带来的门众立刻加入战斗,却并不恋战,只是助其他人脱身之后便聚在了他身旁,刀剑宗与落雁门的弟子本想再追,在江蓠和胥轻歌的示意下,纷纷止住了攻势,却也没有将武器收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魔教的人。
看到方岐生的出现,胥轻歌的脸色微沉,问道:“那方教主想怎么解决?”
“魔教会撤回对祝枕寒和沈樾的追杀令。”方岐生说道,“此事就这么了结。”
江蓠冷笑一声,道:“你的话术和你的师父一般,总是用诡计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追杀令已经发出一月有余,这一个月,他们二人因此遭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你轻描淡写的一句撤回就想抹消之前所有,是全然没将刀剑宗与落雁门放在眼里吗?”
方岐生看向江蓠,“江宗主,从设立追杀令起,到现在,一经发出,从未撤回,直至目标死去,此令方才结束,撤回对他们二人的追杀令,已是魔教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他顿了顿,却是笑问道:“倘若二位心中郁结难消,非要在这里讨个说法,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座也不是不能接受,不过你们若想对内人动手,本座决计不可能坐视不理,届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围等待一方失利的秃鹫鬣狗早已按捺不住了,必定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真的是刀剑宗和落雁门能承担得起的吗?”
他口中的“秃鹫鬣狗”,指的当然是躲在暗中观察的邱家、青云宗、光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