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装潢很古朴,院子也大,几个家仆来来去去地忙碌着,见着严鹤仪他们,皆带着笑打招呼,完全没有想象中大户人家的仆从那种战战兢兢的样子。
府里专门收拾了一间院子,正堂给小周少爷做家塾,侧屋便供先生休息。
平日里,是一位白胡子的先生来上课,不过据于管家所说,小周少爷写字很成问题,那个先生教不了,便另外给他请了元溪来教。
正堂收拾得很整洁,元溪把带来的帖子摆好,便同严鹤仪坐着等小周少爷过来。
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小周少爷的人影,于管家跑着去了少爷的院子,一会儿又匆匆地回来了。
“姜先生,严先生,”于管家喘了口气儿,弯腰给两人添了些茶,“麻烦再稍等一会儿,少爷他...还没起床。”
严鹤仪微微一颔首,温声道:“无事,我们来得早了。”
元溪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茶,里头添了桂花,很香。
“周员外是不是说,上课的这一日,周少爷都是我说了算?”
严鹤仪揉了揉他的脑袋:“姜先生,你想做什么?”
“是,”于管家笑着回话,“老爷说了,少爷全听您的。”
“那...我就去瞧瞧我这个怠懒的学生。”元溪又低头啜了口茶,然后扬起下巴,对着严鹤仪挑了挑眉,“哥哥随我同去。”
严鹤仪这回可是元溪的助教,来时在路上,元溪千叮咛万嘱咐,说为了立住自己先生的威严,让严鹤仪一定得听自己的。
一句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相公」,就把严鹤仪迷了魂儿了,别说听他差遣,就算给他当小厮也不是不成。
周少爷住的屋子门口,两个穿着浅绯色马夹的丫头正神色焦急地站在那里,一个手里捧着装了热水的木盆,边儿上还搭着条月白的帕子,另一个手里则拿着装盐巴的陶罐。
元溪过去准备开门,就被那个圆脸儿的丫头拦住了,“少爷还没醒,你们是?”
于管家赶紧上前:“这是老爷请来的先生,把门打开吧。”
圆脸儿丫头鼓了鼓腮帮子,与另一个丫头对视一眼,一同把门慢慢开了条缝儿。
元溪顺势把门推开,探着脑袋往里头瞧了瞧,便拉着严鹤仪进去了。
两个丫头正要跟进去,就被于管家叫住,让她们仍然在门口候着。
屋里桌子上放了碗牛乳,看着应当是放了一会儿了,上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奶皮,垂珠帘子把屋子隔成了两间,周少爷就睡在里间儿。
床帐足有厚厚的三层,床头的桌子上有个打开的箱子,里头装的是草编蝴蝶之类的小玩意儿。
这周少爷难不成年岁不大?
元溪正要掀床帐,便被严鹤仪抓住了腕子。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严鹤仪轻轻摇了摇头,“要不,咱们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元溪拍拍胸脯,又拢了拢身上的那件长衫:“哥哥,我是先生。”
成,你是先生你最大。
三层床帐拉开,露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儿,正微微张着嘴巴,看样子睡得很是香甜。
“哥哥,咱们这位周少爷,瞧着年岁不大啊。”
严鹤仪无声地笑着,伸手给床上的小周少爷往上扯了扯被子,压低声音道:“岂止是年岁不大,明明还是个稚童啊。”
周员外来邀元溪做先生时,只说从头开始教写字,元溪还以为是个不听话的小纨绔,约莫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没想到竟是个这么小的娃娃。
元溪也不忍心了,踌躇了一瞬,又把帘子放下:“让他再睡会儿吧。”
在外间等到巳时,床上终于有动静了。
“宝月姐姐,我想小解......”
奶声奶气,跟在牛乳里浸泡过似的,门口那个圆脸儿丫头听见屋里头的动静,把手里的盆子放在了外间的架子上,朝里面探着头:“少爷醒啦?”
因着两个面生男子在的缘故,宝月一时没敢进里间儿,元溪冲着宝月摆了摆手,脆生生地道:“这里有我们呢。”
宝月才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让另一个丫头把手里的陶罐子放进屋,便一同去忙各自的活儿去了。
床上的娃娃又闷闷地叫了几声「宝月姐姐」,元溪一掀床帐,只见小周少爷正抬着两只手揉眼睛呢。
“宝月姐姐在外头呢,我带你去小解可好?”
小周少爷眯着睡眼,打量了元溪很久,才撇着嘴道:“你们是谁啊?”
严鹤仪把床帐收好,拍了拍元溪的肩膀:“这是元溪先生,来教你写字的。”
“爹爹说了,今日有个好看的先生要来,”小周少爷把一条腿伸出来,夹住了身上的被子,“你比爹爹说的还要好看。”
元溪被夸得十分熨帖,顺势坐在床边上,抬手捏了捏小娃娃的脸颊,“不是要小解么?起来穿衣裳,先生带你去。”
小周少爷哼唧了几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下,骨碌碌滚到了元溪这里,攀着长衫就钻进了元溪怀里。
“喜先生,我不会穿衣裳。”他黏黏糊糊地贴着元溪,“你帮我穿好不好?”
小娃娃身上散发着一股稚童独有的香味儿,元溪忍不住抱住他晃了晃,“成,喜先生给你穿衣裳。”
小周少爷又歪过头去,指了指旁边站着的严鹤仪,“这也是教我的先生么?”
元溪轻轻捏着小娃娃的手,与他一同歪着头看严鹤仪:“这是严先生,是你的先生,也是我的先生。”
“先生的先生?”小周少爷一脸好奇地看着严鹤仪,“怪不得长得这么大。”
严鹤仪明白,小周少爷想说的可能是「高」或者「壮」,说是「大」,也对,是瞧着比清瘦的元溪大上许多,几乎都能把他装进去了。
元溪莫名其妙地红了脸,赶紧调转话头:“你的衣裳呢?”
“在这儿。”小周少爷扯过来床头叠放整齐的一套衣裳,塞进了元溪怀手里。
“好。”元溪抱着小周少爷的腰把他放旁边,环着肩把手伸到后头,给他系着身后的红带子,“小家伙是不是睡觉不老实?肚兜的带子都开了。”
小周少爷肚子圆滚滚,胳膊腿儿的都开始抽条了,但上头还是裹着一层软乎乎的肉,倒是同早上吃的嫩藕有些像。
“手臂打开,”元溪拍了拍小周公子伸过来扯他头上绸带的手,“小家伙儿不乖哦。”
严鹤仪瞧着元溪这副认真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平日里,小祖宗简直是比小娃娃还黏人,能躲的懒绝对不会犹豫,今日晨起时,还嚷嚷着身上疼,两腿发软,胳膊也抬不起来,衣裳鞋袜都让自己给穿的。
如今遇见了真正的小娃娃,倒是变得温柔起来,耐着性子一点点给人家穿衣裳,这副样子瞧着倒是挺...不习惯的。
再想下去,严鹤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吃这个小娃娃的醋了,赶紧掐了掐自己,才想起来问这位小周少爷的名字。
小周少爷穿好了衣裳,环着元溪的脖子不撒手,“我叫周聿,爹爹都唤我聿哥儿。”
第73章 螃蟹
聿哥儿才刚三岁多, 正是最闹腾的时候,在书案前坐不住,捏着笔杆写不了几笔, 手型就开始走样了。
元溪拿了根戒尺站在聿哥儿身后,见他走神儿, 就轻轻敲了敲他的肩头:“坐直, 刚才怎么教你的,手要立起来。”
聿哥儿撅着小嘴挺了挺身子, 仰头对着元溪道:“喜先生,这样拿写得好,立起来硌得慌。”
“不成, ”元溪又用戒尺点了点他,“刚开始学,一切都得规矩些,以后才省力。”
聿哥儿蹙着眉尖, 立起手来写了一笔,又开始坐不住了, 抓着元溪长衫上的扣子就开始晃。
“喜先生,手疼,能不能歇一会儿?”
“喜先生,该休息了,先生不累么?”
“......”
元溪拿他没办法, 硬掰着小家伙儿的胳膊把人摆正,捏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写。
严鹤仪坐在旁边的书案, 手里上托着腮, 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之前, 元溪同他装不会写字, 自己手把手地教他,他便是如此同自己撒痴耍赖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好不容易过了半个多时辰,聿哥儿实在是坐不住了,脑袋前后左右地乱晃,手上沾了些墨水,险些蹭到元溪身上。
元溪拍了拍聿哥儿的小脑袋瓜儿:“放过你了,去玩一会儿吧。”
“喜先生,陪我一起嘛。”聿哥儿一手扯一个,“燕子先生也去。”
聿哥儿不愿意叫严鹤仪严先生,偏要叫他燕子先生。
院儿里有好些小孩子的玩意儿,看得出来,周员外很疼爱聿哥儿。
元溪同聿哥儿一人一只竹子编的青蛙,蹲在地上比赛,戳一下青蛙的屁股,就能让它往前蹦哒一下。
两人说好了,若是元溪赢了,聿哥儿就给他跟严鹤仪捏上一刻的腿,若是聿哥儿赢了,元溪就得带着他去街上玩。
于管家来送午饭了,聿哥儿正殷勤地端茶倒水,然后一只手给元溪捏着腿,另一只手在严鹤仪腿上敲,于管家瞧着新鲜,边拿碗筷边问道:“今儿是怎么了,咱们少爷这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