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赤服绯幔, 龙凤红烛,那人朱唇轻启唤「相公」,玉手缓缓解罗衫......
严鹤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 兀自笑出声来,回过神之后,赶紧瞧了瞧四周,还好没人看见。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习俗, 说是成亲之前,两个新人不太适宜见面, 因此,元溪这一整日都被顾大妈霸着。
白日里,严鹤仪竖起耳朵来听着隔壁院子里的动静,一会儿是狗娃他娘来了,说是要帮着试婚服, 一会儿又是赵大娘同周婶一块儿过来,嚷嚷着要先瞧瞧新夫郎。
在这边儿, 严鹤仪只能听见元溪的笑闹之声, 却见不上面, 简直是抓心挠肝难耐至极。
铺好了锦被的新床也不能睡, 只能在收进侧屋的旧床上凑合一晚,严鹤仪习惯了搂着元溪睡觉,手臂上没有个圆脑袋枕着,怀里没有个热乎乎的人儿躺着,他就怎么也不舒服。
因为两人一直住在一起,元溪家里也没人了,几个给他俩操心的婶娘们就想着让元溪在自己家里出门,商议一番之后,决定让他住在顾大妈家。
私塾里的孩子几乎都过来了,跟着大人在院子里剪喜字,然后用面粉熬了浆糊,把元溪住的那间屋子以及严鹤仪家里,里外外都贴上了大红喜字,院子里的水井和大槐树,则都绑上了红绸带。
成亲时,堂屋里要摆的花生、红枣之类好意头的吃食也都已经码好了,装在包了红纸的四方形簸箩里,码得跟小山似的,上面还捆了红绸带。
这几个四方形簸箩,是村子里传着用的,据说是周婶婆婆当时用过的,一直放在她家里,谁家若是有喜事,便去同周婶借来,归还的时候,要在里头装上些糖果或是染红的鸡蛋、花生。
现在已经快亥时了,顾大妈喧闹了一整日的院子也静了下来,瞧着堂屋里灯都熄了,倒是侧屋里还亮着盈盈的烛光。
这个小祖宗,习惯还是没变,也不知他自己睡觉会不会怕?
严鹤仪一方面担心他睡不着,一方面又想着他睡不着才好,这样就能知道跟自己一张床的好处,现下也可以同样想着自己了。
又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严鹤仪实在是燥热得很,索性起身下床,披上长衫坐到了院子里。
天上星辰朗朗,月亮格外清晰,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微风吹过,严鹤仪又裹了裹身上的长衫,托腮仰头地瞧着月亮出神。
小祖宗啊小祖宗,真是个缠人魂魄的小妖精。
整日里「哥哥哥」的叫着,以后就该叫「相公」了吧?
“哥哥——哥哥——”
严鹤仪敲了敲脑袋:都出现幻觉了,真是痴了。
难怪话本里的书生都为情所困,若真是像元溪这样的,哪个不甘愿......
“哥哥——哥哥——”
严鹤仪一句话还没想完,就又听见了几声「哥哥」,软软乎乎,还带着股贱兮兮的劲儿,跟真的似的。
他沿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颗圆圆的脑袋从顾大妈家的栅栏里探了出来,不是元溪又是谁?
严鹤仪瞬间就笑开了花,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还没等他走过去,团子就突然从屋子里蹿出来,跑到元溪脚边打着转儿。
“小祖宗,你怎么出来了?”严鹤仪见元溪只穿了薄薄的里衣,赶紧把身上的长衫给他披上,“怎么不穿外衫?”
元溪把胳膊从栅栏里伸过来,攥住了严鹤仪的手:“睡不着,想哥哥了。”
严鹤仪心里乐极了,回握住元溪的手,见手心儿是热乎的,这才放了心。
才一日不见,俩人就跟分别了好久似的,元溪踮着脚尖往前探身子,严鹤仪明白元溪想要什么,也往前凑凑,同他亲在了一处。
团子似乎知道这俩人在做些什么,闹腾得更欢实了,在栅栏里钻进钻出,还抬着两条前腿不停地往上跳。
两人亲昵缠绵了好一会儿,便一同坐在地上,隔着栅栏拉着手,肩膀也要挨在一起。
严鹤仪这才想起来几个婶娘的告诫,颇有些担心地开了口:“成亲之前不适宜见面,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可是,”元溪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盯着他,“我想见哥哥,很想很想。”
严鹤仪觉得胸口像是裹了一层融化的饴糖,又甜又软,整个人都差点儿晕头转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习俗。
又一同坐了一会儿,元溪忽然道:“哥哥,子时之前都没关系的。”
“什么子时?”
“明日子时。”元溪脸上多了几分正经,“周婶同我说的,成亲之前不适宜见面,是怕冲撞了算好的成亲的时辰,只要子时之后不见面,就没事儿。”
严鹤仪对着月亮估摸了一下时辰,离子时应当还有一阵儿,心里最后那点儿担忧也消散了。
又过了一会儿,严鹤仪见元溪一直没说话,转头去看他,只觉得脸上有滴亮晶晶的东西垂着。
“怎么了?元溪?”严鹤仪抬手给元溪擦了擦脸颊,果真是眼泪。
“我......”元溪有些哽咽,“哥哥,我想我阿娘了。”
严鹤仪不知道怎么安慰,把胳膊从栅栏里伸过去,环住了元溪的肩膀,轻轻拍着他。
又过了半晌,元溪仍是眼泪汪汪的,严鹤仪也跟着难受,不时揉揉他的脑袋。
“哥哥,我有点儿后悔。”
严鹤仪一听这话,感觉鼻子都通了,赶紧问道:“后悔同我...成亲?”
“嗯。”
“为何?”严鹤仪环着元溪的那只胳膊紧了紧,似乎生怕人跑了,“元溪,莫要吓我,可是有哪里不满意?”
元溪抬起蓄满眼泪的一双眸子,“我怕我们同我阿爹阿娘一般,成亲之后便整日争吵,或者就是索性连面也不见,到时候我举目无亲的,离家出走都不知道去哪里。”
不开口还好,一说起来,元溪的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直往下滚。
“不会的,我们不会这样的。”严鹤仪不停地用袖子给元溪抹着眼泪,“我保证。”
“哥哥这么强壮,身上力气这么大,若是以后厌烦了,瞧不惯我了,我再闯祸的时候,也没那个耐性再容着我,抬起手来打我,或是拿个小竹条抽我,那可怎么办?”
元溪说得真切,似乎以后确实会有这回事儿似的,靠在严鹤仪身上哭得一抽一抽的。
严鹤仪愈听愈想笑,但这个时候若是笑出声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他紧紧揽着元溪,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胡话,手里一直给他擦着眼泪。
明日要成亲,小祖宗看得重视,心里也想得多,又是独自一人来到平安村里,就这样干干脆脆的把终身托付给了自己,自然会觉得不大踏实。
归根结底,也是自己没给足这份踏实。
“元溪,你看着我。”严鹤仪轻轻拍了拍元溪的肩头,让他抬起下巴来,给他擦试着脸上的眼泪,“我向你保证,你说的这些事情,一定都不会发生。”
“我不会烦你,不会厌你,更加不会打你,若是以后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就把我赶出门去,好不好?”
“这几间屋子,还有这个小院儿,后头的菜园子,还有私塾,以后都归你了,你说了算,成不成?”
严鹤仪迟疑了一瞬,又赶紧找补道:“私塾...你若是愿意继续在堂里上课,课堂上...还是得听我的。”
元溪被这话逗笑了,冒出来一个透明的鼻涕泡:“那你得给我几分面子,不许在课堂上说我。”
“我什么时候在课堂上说过你?”严鹤仪从长衫里头的口袋里摸出个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帕子,给元溪擤了鼻涕,“上回你带着他们逃了一个时辰的课,我都只是私下里惩戒的。”
元溪似乎是想起了上回严鹤仪「惩戒」他的场景,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见哄好了小祖宗,严鹤仪竟也开始担忧起来,揉着元溪的耳垂告诫道:“那...以后你也不许厌烦我,不许瞧见什么旁的比我好的男子,就想着要把我抛下,唤人家作相公。”
“哥哥惯喜欢吃醋,之前还介意过子渔呢。”
元溪想了想,睁圆了眼睛瞧着他,“再没有比哥哥好的了。”
“吃什么了?嘴巴这么甜?”严鹤仪用拇指拂了拂元溪的嘴唇,那嘴唇就轻轻地颤了一下。
元溪一脸天真:“因为哥哥嘴巴甜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跑到屋里,拿了一个小布包给严鹤仪:“这些鲜枣儿可甜了,我挑了几颗最红的,给哥哥吃。”
布包打开,里头是红彤彤几颗枣子,个顶个的饱满,都快赶上鸡蛋那么大了。
这几日枣子熟了,赵大娘跟狗娃家都有枣树,丁零当啷地满枝头都是,在日头底下晒干,能放很久。
明明有这么多颗,俩人却偏要同吃一颗,你一口我一口,都甜得直眯眼,也不知道是这枣儿甜,还是眼前这个人甜。
快到子时了,俩人又抓紧时间唇舌相交地亲昵了一番,这才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元溪捏着严鹤仪的手:“好睡,哥哥。”
“好睡啊,元溪。”
又不是要分开很久,严鹤仪却有十万分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