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话本子都极为露骨,那些床榻之上的亲昵之事总是反反复复写得很是详尽。
小元溪当时看得懵懵懂懂,但奈何记性好,上面的图文都记得牢牢的,等长大一些,自然也就全明白了。
严鹤仪夜夜穿着透光的亵衣在他面前晃悠,元溪便转身忍不住在心里不知天高地厚地肖想。
这几日,他总有一个念头:哥哥是不是和尚?
此刻,元溪脑子乱得很,赌气似的不想去看严鹤仪,忍着心里的疑问闭了眼。
顾大妈家的鸡最近叫得格外响,天才刚亮,元溪皱皱眉睁开眼睛,便被眼前的「山神哥哥」吓了一跳。
这个山神比镇上那个高出许多,身上还穿着长衫,一看便知是严鹤仪。
发间的冠子是树枝包了黄绸子做的,脸上带了那日买的面具,八字胡,上挑眉,眼睛还费劲地眯着。
元溪失笑,抬手摸了摸严鹤仪脸上的面具,“哥哥是在扮山神么?”
严鹤仪动了动脸上的八字胡,“不像么?”
元溪睁着眼说瞎话:“像极了,比镇上那个山神哥哥扮得还好。”
严鹤仪把手从身后伸出来,递了一个东西在元溪怀里,元溪仔细一看,竟是个用布缝的山神娃娃。
原来哥哥夜里是在做这个。
元溪心里暖暖的,鼻子一酸,捏了捏山神娃娃的脑袋:“哥哥怎么什么都会?”
严鹤仪顺势坐到床边,柔声道:“镇上那个人没扮好,不代表山神就是不存在的,我也觉得山神的传说是真的。”
元溪抬头看他,他接着道:“我娘说过,山神会保佑信他的人,只要我们相信,山神就一定是存在的。”
元溪知道这人还在哄自己,却感动得要命,抱着那个山神娃娃,莞尔道:“谢谢山神哥哥。”
他鬼使神差般地把那个娃娃举起来,在严鹤仪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严鹤仪的脸呼的一下就红了,借口去做早饭,逃出了屋子。
元溪扁扁嘴,幽怨地望了望外面,又照着那个山神娃娃的嘴上亲了一口。
吃罢饭去私塾,路上就遇到了冯万龙,还有挎着他手臂的陆云。
本不想理他们,陆云却抢先开了口,「元溪哥」、「严先生」的叫得很是热络。
元溪翻了个白眼,奚落道:“刚退亲便等不及了,不知二位何时成亲呢?”
严鹤仪悄悄扯了一下元溪的袖子。
冯万龙也是一点就着,冷哼一声:“比不得你们俩,不清不楚地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严先生也真是,全然不顾小哥儿的名声。”
他上前一步,把两人打量了一遍:“莫不是已把什么事都做了吧?怪不得严先生总也不着急亲事 ,这不比成亲快活多了?”
元溪听得气血上涌,抬手推了一下冯万龙,陆云急忙护住,跟元溪对上了。
严鹤仪心里很不是滋味,狠狠瞪了冯万龙一眼,拉着元溪走了。
他反复咀嚼着冯万龙说的话,在心里暗暗地怪起了自己:
三书六礼一项也没有走,甚至人家都没有倾心于自己,就在一起住着,一张桌子吃饭,一个屋子睡觉,像什么样子。
若是日后给元溪说媒,一定会受影响的,甚至不知还有没有人给他说媒。
元溪心里还气着,靠过来挽住严鹤仪的胳膊,张口欲说什么。
严鹤仪往旁边躲了一下,把胳膊抽了回来。
第37章 地皮菜
严鹤仪倒是没甩开过元溪的手, 这是头一回,元溪惊着了,他自个儿也惊着了, 下意识觉得抱歉,胡乱开口道:“以后别跟他们吵, 犯不上。”
元溪点了点头, 觉得严鹤仪必定是又生气了。
私塾午休的间隙,严鹤仪又在往外瞄, 心里乱极了,见狗娃正往里面探头,便对着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进来。
狗娃脸上出了汗,混着黑泥往下淌,在额头至下颌处留下了几道印子,一靠过来, 还能感觉到身上往外冒的热气。
他还以为自己是做错什么事了,转悠着贼溜溜的眼珠子, 极为熟练地低声道:“先生,我错了。”
严鹤仪不明所以,顺势忍笑道:“错哪了?”
狗娃捏着衣角,踌躇了半晌,从袖子里拿出个指头大小的黑炭块来, 嘟囔着道:“跟元老大打赌输了,要往先生脸上画小猫......”
严鹤仪深吸一口气:这还真是意外收获。
他伸出手去, 狗娃便乖乖把炭块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行了, 以后别跟着姜元溪胡闹, 你去吧。”
狗娃如蒙大赦, 撒丫子就要开溜,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便又被严鹤仪叫住了。
“等一下,狗娃,你过来。”
差点忘记了自己为何叫他进来。
狗娃又垂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严先生,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完,他迟疑了一下,又把手伸到衣服口袋里,咬着嘴唇认真摸索着。
严鹤仪摆了摆手,“不是这事儿,你...你去告诉姜元溪,让他把衣裳穿好,裤腿放...放下,在私塾要正衣冠。”
狗娃一听是这事,又把在口袋里掏了半天的手拿了出来,如释重负地道:“知道了,先生。”
他正要转身,严鹤仪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复又叫住他,补充道:“你也把衣裳穿好,记住,正衣冠。”
狗娃连连应着,整了整其实穿的还算得体的衣裳,跑了出去。
严鹤仪抬头往外看着,只见狗娃把自己的话同元溪说了,又大声嚷嚷着:“先生说了,要正衣冠,大家都把衣裳整理一下。”
元溪皱着眉头往里面瞅了一眼,乖乖地把裤腿放了下来。
严鹤仪一对上他的眼神,立马便低下头去,装作看书的样子。
哥哥老是偷看自己这事,元溪是知道的,私塾里的孩子们也都知道,他们私下里说这件事,得出的结论是,严先生这是心眼子小,一刻也放心不下自己家的小夫郎。
散学了。
回家路上,元溪跟着严鹤仪闹腾的时候,严鹤仪也没有往日那般捧场了,路上遇到村里人,还刻意地往旁边靠了靠,跟元溪保持些距离。
到了家,元溪去喂了小鸡仔,又凑到严鹤仪跟前,讨好似的问道:“哥哥不舒服么?今日我来做饭吧,哥哥想吃什么?”
严鹤仪摇了摇头:“去练练字吧,我来做,一会儿饭好了叫你。”
说起来,元溪已经许久没写过字了,因着小时候的缘故,严鹤仪觉得他大概不愿写字,总也不提这事。
元溪也乐得清闲,每日在私塾不是转悠着管管走神打瞌睡的学生,就是坐在自己那张书案前,一本正经地往纸上画乌龟。
这一回,他隐隐约约觉着,哥哥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觉着大概是狗娃又卖了什么消息。
他乖乖拿起笔,坐的板板正正,耐心地临着之前严鹤仪给的帖子。
行动上避着他,口腹上却想着弥补回来。
这几日总下雨,一夜雷雨过后,便有一种野菜生出,即为地皮菜。
估计也算不上是「菜」,起初为胶质球状,后面慢慢长成片状,通体为半透明的茶褐色,晒干后又会变成黑褐色,又有「地耳」、「地木耳」、「地蹋菜」之称。
这种菜没办法种,只有在春夏天的雷雨之后才会生出来,若是来不及挖,便只能等着下一个雷雨天了,因此又被称为「雷公菌」。
地皮菜好吃,想要吃到嘴里,却着实要费上一番功夫。
它倒是不挑地方,什么田埂上、沙土地里、近水堤岸旁,雷雨天之后,都能看到地皮菜的身影。
严鹤仪弯着腰在山坡上寻了好一会儿,才挖了小半篮子。
接着,便是清洗了,地皮菜大概能算得上最难清洗的野菜了。
因为在它生长的过程中,会慢慢把附近的沙土包裹进自己的胶质里面,洗的时候要把它弄破之后,掰开来仔细清洗,淘洗上个七八遍是常事。
当然了,若是加些面粉进去,清洗起来便会轻松一些。
用地皮菜炒三个鸡蛋,鸡蛋要炒得老一些,有黄莹莹的小糊边,元溪最爱吃这种。
饭上了桌,一盘地皮菜炒鸡蛋,两碗青菜粥,还有一碟子用盐水煮的花生。
严鹤仪挪了挪凳子,坐到了元溪对面——往常都是挨着在桌子相邻的两边坐的。
元溪捧起粥碗,小心翼翼地吸溜了一口,
两人静默了半晌,元溪伸着筷子给严鹤仪夹了一大块鸡蛋,闷声道:“哥哥,狗娃爬树输了,我让他拿炭块画你的脸,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严鹤仪心道我知道了,这不算什么事,快别跟我说话了,我忍得很辛苦。
嘴上没有波澜地道:“我没生气,快吃饭吧。”
元溪心一横,继续坦白道:“我...我中午带着他们剪了食堂里冯大伯的胡子,冯大伯没声张,对不起...哥哥...我明日便去跟他道歉。”
严鹤仪结结实实地呛了一下,生怕小祖宗又抖落出更多事来,到时候自己大概要真的绷不住了。
他轻咳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道:“嗯,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