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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是病秧子了 (贺端阳)


  “嗯……”萧铎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假装没看到李缄径直走到云稚身边还从怀里摸出方锦帕去擦他脸上的雨水,转眸看了袁璟一眼,“天晚了,本王也要回去休息了,圣上要是有话想和皇后母子说,本王可以勉为其难地代为转达。”
  袁璟面上的震惊散去,自嘲一般轻轻笑了一声:“到底还是功亏一篑!”
  声音极低,却没有丁点的恐惧,甚至还带了些许「还是如此」的如释重负。
  他向前走了两步,挺直了脊背,第一次毫无畏缩和退惧地迎上萧铎的目光:“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再装模作样了。朕筹谋至今日,自是做了功亏一篑的准备,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太如意。”
  萧铎还是第一次见袁璟如此,不由挑眉,正欲开口忽听得殿门被人叩响,高梁的声音混杂着雨声传进殿内:“王爷,军中急报!”
  萧铎有一瞬的讶异,回过头瞧见袁璟明显预料中的神色不由嗤笑:“本王以为还能有什么过人的手段。”
  他冲云稚抬了抬下颌,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雨幕之中。
  殿内突然就安静下来,只有雨声顺着半敞的殿门传了进来。
  李缄顺着往外看了一眼,转回视线看向云稚,四目相对的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殿外给你留了伞,别再淋雨了……”李缄轻声道,“等你一起吃晚饭。”
  得到回应后才转身往殿外走去。
  厚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殿内的沉寂。
  袁璟转身找了张圆椅坐下,顺手端起茶壶倒了杯茶徐徐喝了起来。
  云稚把他这副沉静收进眼底,回身在另一张椅上坐下:“看陛下的神情,还真是给淮安王留了不小的麻烦。让我猜猜……出事的是,西南?先帝年间淮安王率军前去平叛,虽立下了赫赫战功,嗜血杀戮也留了不少隐患,平日里风平浪静,却架不住有人处心积虑地挑唆。”
  “朕还真是低看了你……”袁璟安静地听云稚把话说完,又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喝杯茶慢慢说。”
  “看来不止西南,也是,毕竟陛下今日想除掉的可不止淮安王一个……看来我爹是没办法过安生这个年了……”
  云稚往那茶盏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袁璟的脸,轻挑眉端,“陛下还真是苦心筹谋,步步为营。”
  袁璟摇了摇头,面带遗憾:“只可惜错信了人。”
  “陛下莫不是演得太久连自己都骗过了?你这般机关算尽却偏偏等到今日才动手可不是因为信任我,而是知道依着淮安王现今的威信,就算杀了他也没办法善后。”云稚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今日却不一样,淮安王前脚被杀,后脚西南就起战事,他手下大半的亲信都是当日在西南平乱的时候结下的,自是不可能放任西南不管,而剩下的那些,就算想追究……
  今日动手杀淮安王的是我,陛下甚至还可以倒打一耙,打着为淮安王复仇的旗号来获得人心。而我云家却刚好又被北边那些小国缠得脱不开身。”
  他放下茶盏看着袁璟,“虽然淮安王没死,陛下的谋划依然有奏效的部分,淮安王和我们云家都被拖入战事之中,久久不能安生,到那时这朝中又会发生什么,谁又知道呢。”
  袁璟微微眯起眼将他从上到下扫量了一遍,半是赞扬半是遗憾:“到了这时候,朕才确信你的确是云卿的弟弟。”
  听见云稷的名字,云稚有一瞬的沉默,抬眸看着袁璟:“我以为陛下无颜再在我面前提及我大哥!”
  “朕当日与你说,朕与云卿名为君臣实为师生又似挚友,并不是假话……”
  袁璟微垂眼帘,不知想到什么,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到朕头上的?”
  云稚微抿唇:“那封密诏。”
  “密诏?”袁璟有些意外地抬头。
  “陛下指使人将那密诏藏进大哥书房,想让我以为淮安王是为了那封密诏而起的杀心,又在我大哥尸身上寻不得密诏后派人来搜他的书房,看起来颇为合理,但……”
  云稚说着话,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裂缝的玉佩,凝眸看了一会,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疲惫,“陛下口口声声说与我大哥相知,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朕确实不了解他,过往三年只听他说你们云家世代忠心,从不畏死,才想着求助你们云家来匡扶朝纲,救朕于水火,却没想到……”
  袁璟放下茶盏,抬眼看着云稚,声音里有些许感叹,“他拒绝了朕,还和朕说,想重掌朝政固然没错,却不该以幽州百姓和天下苍生来换。”
  云稚左手慢慢握紧成拳,玉佩微凉的质感顺着手掌一路蔓延到心口,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位天下之主。
  谋害大哥的幕后凶手就在眼前,他却生不起丁点即将大仇得报的畅意,反倒生起一股苍凉的怅然和疲乏:“大哥是为了你好,为君者若不能怜惜子民,就算一朝遂了心意,也终是不能长久的,只可惜你在龙椅上坐了这么久,都没明白这个道理!”
  “你们云家的人还真是都一样,连说教的话都差不多。你们不是朕,又怎知道朕的苦楚和无奈……”袁璟似也有些疲惫,轻轻摇了摇头,“不是说要亲手诛杀幕后真凶吗,动手吧,谁是谁非等到了下面,朕再与云卿慢慢争辩。”
  云稚看了他一会,手慢慢伸到腰间,握紧了剑柄,长剑出鞘的瞬间,大殿门再次从外面打开,殿外的风雨声中,突如其来的女声显得尤为清亮。
  “云公子!”
  云稚握剑的手微顿,回过头看着萧皇后徐徐步入殿中:“皇后娘娘。”
  “到底是一朝天子……”萧皇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不宜见血。”
  云稚往那瓷瓶上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自萧皇后出现目光就一眨不眨地凝在她脸上的袁璟。忽然觉得到由谁动手,如何动手已经没那么重要。
  人既已死了便无知无觉,找到真凶替大哥偿命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执念,到了这一刻也该散了。
  殿门微敞,刚好能看见李缄留下的油纸伞。
  “那就麻烦皇后娘娘了。”
  云稚将长剑重新收回鞘中,转身出了殿门,拾起油纸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之中。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天下百姓眼里最尊贵的帝后。
  “朕以为此生再不能与皇后相见了……”自萧皇后出现那一刻,袁璟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没想到皇后还愿意来送朕最后一程。”
  “好歹夫妻一场……”萧皇后走到他面前,美艳的面容上有难掩的哀痛,“陛下应该也有话想和我说。”
  袁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朕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能瞧见皇后最后一面,已经知足了。”
  “陛下还真是……既然陛下不说,那就由我来说吧……”萧皇后低低笑了一声,“指使人在陛下的膳食里下慢性毒药,想要陛下虚弱致死的人是我。”
  “你……”袁璟整个哽住,半晌才道,“为什么?”
  “陛下就没觉得那毒药眼熟?”萧皇后慢慢红了眼,一字一顿,“就好像……和当年你指使人下到引儿乳母饭食里的那种一模一样?”
  袁璟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皇后眼底慢慢溢出眼泪,宛若不忍一般闭上,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陛下不甘心我兄长独揽大权,更在引儿出生后因为担心会被我兄长废立而整日惶恐不安……”萧皇后从怀里摸出锦帕,拭去面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想不到,陛下会因此不顾夫妻情谊不顾父子血脉而谋害自己的亲骨肉!”
  “朕又何尝舍得?”袁璟睁开眼,眼底也泛起水光,“只是朕才是这天下之主,难道就要一辈子都被你们萧家所挟持!”
  “被我们萧家挟持?”萧皇后止不住地笑起来,一双眼底隐隐发红,“陛下不知道吧,当年先帝驾崩后我兄长本意是要杀光你们姓袁的所有人来为我爹娘还有我萧家满门报仇,是因为我,他才愿意留下陛下这条命,还将你送上这座龙椅,却不成想……”
  她说着话,终于再按捺不住,声音里也带了哽咽,“早知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还不如……”
  “还不如当日就叫朕也跟着先帝还有我那些机关算尽的侄子一起死了……”
  袁璟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朝萧皇后伸出手,“也好过现在要让皇后亲自送我上路。”
  萧皇后盯着那只手,久久没有动。
  当年萧家没落,爹娘惨死,兄长被处流刑,只剩下她一个跟着乳母隐姓埋名地苟活,再后来就遇见了空有瑞王名号却也一样孤苦无依的袁璟。
  他曾用这只手牵着自己去看花灯,也是用这只手教自己写字作画,更曾在遭遇刺客的时候用这只手将自己揽进怀中。
  是青梅竹马,也是相依为命,结于微时的种种情意是做不得假的。
  却又是何时发生改变的呢?
  萧皇后的目光从面前的大殿中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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