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稚有家人,有朋友,有许许多多的牵挂,还有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的云稷的死,他的心愿并不难猜测。
那自己呢,自己要许个什么愿?
过往的十几年里,他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唯一的念想便是活下去,然后就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地活了下去。
之后一路到了都城,多了许多要做的事——要查明父母的身世,要清楚母亲的死因,要知道和萧络之间的渊源,要报答萧铎的知遇之恩……
这些都是他要做的,也是一定会做到的,不用依靠任何人,所以没必要拿来许愿。
那……
他思绪慢慢回转,视线凝在云稚身上,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笑了一下,而后闭上眼,学着云稚的样子双手合十在胸前。
自己曾经一无所有,也就没什么所求,但是云稚不一样,他明明曾经拥有过许多,却偏偏又失去,不得不遍尝人间悲欢苦楚。
如果这漫天萤火真的能实现心愿,那就希望眼前的少年所求皆能如愿,希望他一路向前,仍能如当日初识那般矜贵又肆意。
愿望许完,李缄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云稚,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等云稚终于许完愿,睁开双眼,发现李缄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晃了晃手里的灯笼,疑惑问道:“你没许愿?”
“许了,我要的不多,所以很容易就想到了……”李缄点头,“你怎么这么久,许了很多愿望?”
“最开始是有许多念头……”云稚道,“把它们一个一个从脑海里过了遍,最后选了最迫切的一个。”
李缄微抬眼:“最迫切的一个,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事,我靠自己可以做到,但是最迫切的那个……”云稚说到这儿,看了李缄一眼,而后直接转了话题,“回去吗?”
夜渐深,山林里晚风微凉,他们二人还穿着白日的衣服,云稚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李缄的身体总让他有些顾忌。
他不能让这人立刻痊愈,总不能还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病更重吧?
李缄抬眼,看了看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不看了?”
“嗯……”云稚点头,“夜深了……”
说着话,他伸出手,看着一只不怕人的萤火虫落在指尖,他微低头,凑近了手指轻轻吹了口气,那只萤火虫受了惊吓,振翅飞远。
云稚笑了起来,抬眸看着李缄:“反正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明明很简单的四个字,却好像是一种承诺。
李缄在心底暗暗重复了一遍,而后点头:“好……”
“还拉着?”云稚将灯笼换到左手,视线落到李缄脸上,将他那一瞬的迟疑收入眼底,“不然我背你?”
“嗯?”李缄轻轻挑眉,“别看你比我大两岁,我又是个病秧子,但我到底比你高,也肯定要比你重得多。”
云稚的视线一路向下,将他整个人扫了一遍。
李缄比他高这点早在之前共同撑伞的时候,他便有了认知,也看得出来这人虽然清瘦,但身高腿长,骨架宽大。
应该确实会重上一点,但对云稚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问题。
其实他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要背李缄,但他方才的语气……
“你知道吗……”云稚晃了晃脑袋,“我从来都不会试图去说服别人。”
李缄愣了愣,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到了这里:“然后?”
然后他手里就被塞了盏灯笼,跟着整个人被拦腰抱起,等他完全回过神来,已经被云稚扛在了肩头。
李缄:“……”
少年人的肩膀还不够坚实,力气却着实是大得很,扛着比自己还高上一点的人,还能在幽暗的树林里前行。
云稚走了几步,语气里带了笑意:“现在信了吗?”
李缄哭笑不得,他见过云稚很多副模样,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这么幼稚。
“没有不信,也不是没见过你以一当十的画面……”这个姿势实在不怎么方便,尤其他一只手里还提着盏灯笼,只能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云稚的背,“我走得动,所以不用你辛苦。”
云稚脚步微顿,侧过视线看了眼肩上的人——不得不承认,他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解释哄到了。
虽然有那么点想证明这么一路将人扛回住处也不成问题的心思。但李缄身高腿长,这么被他扛在身上也确实不怎么舒服,万一路过低矮的树枝,说不定还会刮到脸。
于是便扶着李缄的腿,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下来。
双脚踩到地面的一瞬,李缄忍不住舒了口气,而后就跟着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还走不走?”
明明是该责怪的,却不知怎么,李缄也跟着笑了起来,将手里的灯笼塞还给云稚:“走!”
回去的路并不会比来路好走,一样的树林,一样的落叶树枝,一样昏暗的光线,还有一样牵着的衣袖。
一直到穿过道观的主殿,一路到达跨院,在李缄房门口停下脚步,云稚才放开手,用手里的灯笼顺着李缄身上上下照了照,而后点了点头:“还好,衣裳没脏。”
李缄早就习惯这人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关注,配合地打量了一下云稚,也点头:“你的也没脏。”
“当然……”云稚回头看了看四周,跨院里也是一片沉寂,几间屋子都关了灯,想来陈禁几人早就休息了,便又转回去看李缄,“回去休息吧。”
“嗯……”李缄一手推开房门,往隔壁房间看了眼,“你也是……”
云稚转身推开自己房门,朝着李缄挥了挥手:“好!”
李缄倚在门口,看着隔壁亮起了烛光,才转身进门。
房门缓缓合上,在夜空里发出轻响。
明明是一整日的颠簸劳顿,又在晚上走了这么远的路,该是疲惫不堪的,李缄却从这其中体味到了久违的充实和安宁。
李缄简单地梳洗过后,终于躺在了床上。
难得的一夜安眠。
第三十六章
远离了都城的炎热,云稚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要是没有站在门外叫嚷的人就更完美了。
云稚从睡梦中睁开眼,坐在床上愣了回神,辨别出门外的声音果然是陈禁,在置之不理由着他叫下去和拉开门把他踢下悬崖之间权衡了一会,终于拖拖拉拉地下了床。
陈禁明显休息地更好,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你再不起,我就要踹门了。”
“我现在更想踹你……”云稚打了个呵欠,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朦朦胧胧,太阳都还没升起,“什么事?”
“快去收拾一下……”陈禁指了指他,“太阳马上出来了!”
云稚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天不亮把我叫醒就是为了叫我看日出?”
“天亮了叫你不就看不到了?”陈禁瞧见他满脸的不情愿,回手指向菜地那边的崖口,“你看那边!”
云稚顺着望去,群山被薄雾笼罩,却隐隐地透露出微光。
确实是先前不曾见过的景致。
“怎么样?”见他真的看过去,陈禁晃了晃脑袋,“你去换衣服,我去叫他们也起来长长见识!”
“等会……”云稚伸手将人拉住,一瞬的犹豫后,开口,“李缄还病着呢,别大清早地扰他休息。”
“没事……”隔壁的房门打开,李缄站在门口,“我起了……”
“是啊,人家不仅起了……”陈禁附和道,“衣服都换好了!”
云稚瞪了他一眼,视线转到李缄身上,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的药见了效,这人的面色好了不少,不再像之前总带着恹恹的病意,配上身上那件月牙白的袍衫,更显得面如冠玉,翩然俊雅。
被吵醒的烦躁莫名地就散了,云稚扬着唇:“被吵醒了?”
“没……”李缄视线落到云稚身上,微微挑眉,“我醒得早,在房里看了会书,听见你们说话。”
云稚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
他从睡梦中被吵醒,身上还穿着中衣,因为在床榻上滚了一宿,满是褶皱,衣带也不知落到了哪里,几乎敞着大半个身子。
平日里一贯高高束起的长发也已散开,如墨一般落下来,堪堪遮住些许。
云稚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我换件衣服。”
说完,反手关上了房门。
陈禁正站在他房门口,一时不察差点被门拍在脸上,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头雾水地看向李缄:“刚我就要他回去换衣服,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李缄笑了笑,并没接话。
陈禁也不在意,转身又往其他人的房间去了,只剩下李缄还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道薄薄的门上,脑海里却不自觉地还在回放刚刚看见的画面。
那是一副和他一样年轻却明显充满了活力的身体。
可能是常年习武的缘故,云稚并不似他这样单薄,看起来也算清瘦,衣袍下却是紧实的肌肉。
也怪不得前夜这人能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扛上肩头。
李缄垂眸往自己身上看了眼。
自记事起他就是这副身子骨,哪怕还在李府衣食也算无忧的时候,也是瘦弱易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