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不知那天马秀山去那样一个不起眼的酒楼,到底是自己去吃饭,还是要见什么人呢?
这样一想,就觉得马秀山这人也有一些让人生疑的地方。
陈原礼还是没想明白司空的逻辑,“就因为他大手大脚的打赏车夫?你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我倒觉得,他家一直不大富裕,冷不丁卖了产业挣了些钱,不张狂一下,反而不正常呢。”
“张狂正常,”司空这样解释,“但一有钱就张狂的人,想来心思不深。他既然想张狂,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地方呢?他能用二两银子打赏车夫,可见口袋里不缺银子,安平大街上的太白楼,那是帝都一等一的酒楼,二两银子也能点一桌不错的席面了。”
这话猜度的倒也有理有据。
司空又说:“昌平街上的酒楼多是平民出入,店面普通,菜价也不高。马郎君非要到这样的地方去大手大脚,可见是心里既想张狂,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按捺着些。这就有些意思了,原礼兄,你说限制着他的,会是什么原因呢?”
陈原礼被他这样一提醒,思路也放开了,“有钱去安平街上的太白楼,却非要去昌平街的小酒楼,说不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地方不起眼?”
司空也有这样的猜疑,“这样的地方,自然是不怎么引人注意的。”
司空刚听到薛家收购马家产业的时候,还想过那天马秀山会不会是去见薛千山,但现在想想,收购产业原本也不是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事。再说以薛千山的消费档次,想要掩人耳目也不必选在昌平街的小酒楼这样穷酸的地方。
西京城里不缺有钱有势的人家,像薛千山这样的富贵公子,要想谈些机密事,有的是更合适也更为隐秘的地方。
陈原礼在想另一个问题。
听桑二郎说,马家得了银子,原本是打算回老家金洲去的。但从西京城往金洲去,难免要经过兴元府一带,那地界现在可不太平。
因有这一层顾虑,马家就决定在西京城再等等看,待战事平息再动身。
“马秀山是闲的没事干,干脆就给薛千山跑跑腿?还是说,他跟薛千山以前就有交情?”
陈原礼觉得薛千山是一个财大气粗,且人情世故方面非常老练的人,用金钱笼络一下马秀山,由他出面张罗与马家产业的交接琐事,无疑会方便许多。但这样的事,也并不是非要马秀山出面不可。
“或许,是看在薛家给的价钱不错的份儿上吧。”司空小声问陈原礼,“马家为什么会出售自己的产业?马家的纸画铺,比起周记、桑记来说虽然差一些,但在这一行里,到底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人家了。”
这个问题,陈原礼知道的多一些,“马秀山上头还有一兄一姐,姐姐嫁了个普通读书人,他兄长数月前病故了。老马掌柜和马娘子受了这番打击,就有些心灰意冷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人间惨事。”司空不解,“他家不是还有一个马秀山?”
陈原礼摇摇头,“你看马秀山如今的做派,就该知道,这小子估计对于纸画生意是没有兴趣的。你看他现在这个热心劲儿,我都怀疑马家与薛家的买卖,就是他促成的。”
陈原礼和司空之所以会特意来安平大街上堵着偷看薛千山,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司空只是出于某种直觉,想确定一下马家铺子易主的事。没想到能在薛千山身边认出马秀山来,这是司空也没想到的事。
陈原礼还问司空呢,为什么会关注薛千山。
司空想了半天,“薛千山世代经商,他会在马秀山身上寻找机会,是很正常的事。但正值桑家出事,造纸行业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我原以为薛千山会观望一阵的。”
但见了马秀山,司空才发现不大对劲的人不是薛千山,而是这个马郎君。
司空是一个容易想多的人。这会儿,他就觉得马秀山的反应给他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比如,陈原礼也猜他对造纸一行毫无兴趣。既然毫无兴趣,那促成父母将产业转让,与他而言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既然人人知道他不喜这一行,那产业出手,他自然会感到一身轻松,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种轻松,对于不同性格的人来说,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表现。
马秀山能给车夫打赏二两银子,可见这人心里是很有些忍不住想要炫耀的飘飘然,但他乘坐的是普通的马车,进出的也是昌平街上普通的馆子,倒好像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在限制着他一般。
这限制,会让他有所收敛——也只是有所收敛,他下车的时候,就没忍住,到底在车夫面前炫了一把富。
司空就忍不住生出了好奇,对能够影响马秀山的人或事产生了诸多联想。
在凤随手下,陈原礼是有一定的调度权的,既然他与司空都觉得马秀山有点儿不明不白的可疑,陈原礼就觉得查一查也好。
没想到这一查,竟然还真的查出了一点儿东西。
原来,马秀山与桑家的二郎还是非常要好朋友。
桑家与马家是同行,彼此之间存在竞争关系,这是很正常的。何况马家的生意规模虽然不大,但他家也有自己的独家产品,一种据说极适合书写的玉版纸。这种玉版纸的产量虽然不大,但在西京城的纸画市场上也是小有名气的。
据说桑家曾经想要购买马家的玉版纸的秘方,被马老掌柜拒绝了。
在这种情况下,马秀山能与桑二郎建立起密切的朋友关系,实在是一件挺稀奇的事。
这二位的友情还有一个见证人,这人也是同行,就是周家的小郎君周知。
这个周家,就是生意规模与桑家不相上下的那个“周记”的周家。
陈原礼和司空是约在林记茶馆里与周知见面的。
林记茶馆地方不大,但是较为清净,布置的也颇有几分书香气,一些读书人也喜欢选在这里来谈事情。
司空和陈原礼先到一步,叫了茶水点心,耐心等着周知来赴约。
陈原礼就趁着这个功夫,又给司空普及了一下他刚刚查到的东西,“周家的作坊也在城南十里镇上,规模与桑记相仿。周家有三位郎君,两位年长些的郎君已经开始帮着家里处理生意上的事了,最小的这一位就是周知。这位周小郎目前还在城东的临江书院读书,他与马家的马小郎、桑家的二郎正经是同窗呢。”
第76章 惊堂木
两人喝光了一壶茶,还不见周知过来,陈原礼心急,正要安排身边侍卫去周家看一看,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半大孩子,带着一头一身的雪,哭丧着脸进来了。
陈原礼见过周知一面,认出这是周知身边的小厮,忙问出了什么事。
小厮苦着脸说:“两位公爷,我家郎君出了门没多远就碰到当街打架的,他随口劝了两句,就……就被人给打了!”
陈原礼与司空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此事未免太巧了。
司空忙问他,“周郎君现在在哪里?”
“送回家了,”小厮继续苦着脸汇报,“家里请了广仁堂的大夫去医治。我家郎君让我跟两位公爷说一声,他……他帮不上公爷的忙了!”
这话一说出口,司空和陈原礼就都猜到周知的这一顿打挨得怕是有些缘由。
倘若只是意外事件,他们这会儿去周家询问也是一样的,但周知却让人传话说不好再帮忙。这里面要表达的意思可就多了。
话说的这般明白,陈原礼和司空也不好找上门去给人添堵。
打发周知的小厮回去之后,司空问陈原礼,“你是怎么找上周知的?”
陈原礼微微抿了抿嘴,司空对他的小习性已有所了解,知道他这样就是心中发怒了,“西京城除了国子监,大大小小的书院也有不少。临江书院,你听说过吧?”
司空忙说:“知道,知道。出了城东的安平门,再往东,就在桃花镇上,是吧?”
陈原礼点点头。
桃花镇距离西京城还有几十里路,因为临着桃花江,风景极佳。前朝时有几位读书人在此隐居,合伙办了个书院。本来只是个不咋起眼的小书院,里面几位先生也都是没什么名气的落第举子,没想到神宗迁都之后的第一科榜眼,就是出自这所书院。
自此,临江书院名声大噪。
像司空这样对历史不大熟悉的人也知道在宋代以前,商人子弟是不可以参加科举的。而本朝商业繁荣,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科举制度也对商人子弟放宽,像桑家、周家这样的大商家,族中子弟也多会送去书院读书。
对他们来说,临江书院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远在西京城外,没有繁华闹市里那些吃喝玩乐的场所,周围只有山水风景,是个清清静静读书的好地方。
“桑家大郎,以前也是在临江书院里念书,还考过了州试,有了举人的功名。”陈原礼说:“我就是从他那里听说周家小郎君是桑二郎和马小郎的同窗,所以才上门去询问。周小郎当时不得闲,便与我约了今日来见面。”
司空的关注点又歪了一下,“你见过桑大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