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谢六郎连忙拦住他,“你顶风冒雪的跑我这儿来,总不会是为了说这些傻话吧。我耳朵都听得长茧子了。”
司空喝了两口热水,压一压心里的火气,“我来是想找你打听点儿事情。”
“啥事?”
“烈火帮的事。”
谢六郎一顿,视线像两根尖针似的落在他脸上,“烈火帮?!”
“烈火帮。”司空平静的与他对视,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眼里跳跃的火苗,“他们的大当家、他们以往干过的那些龌蹉事,还有……他们跟外边的联络。”
谢六郎眼神一闪,“外边?”
司空就笑了,“看样子你是知道了。”
谢六郎不置可否,但他整个人却已经严肃了起来,眉头皱着,之前那股子懒散邋遢的劲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冷的神色。
“我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呢?”谢六郎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嘲意,“烈火帮人多势众,你我还能把他们掀了不成。”
司空淡淡看着他,“你我是不行。加上大理寺呢?”
谢六郎眉头一挑,“他们惹到了大理寺?”
谢六郎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烈火帮行事肆无忌惮,背后应该是有大靠山的——有靠山,大理寺难道不得看在靠山的面子上,给他们几分薄面?
没见京畿衙门都不敢拿烈火帮怎么样么,出了事反而一味的你好我好,不敢得罪。
司空见他那副要死不活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儿鲜活的人气,忍不住微微一笑,“再加上皇城司呢?”
谢六郎霍然起身,一双黑湛湛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司空,“这话可当真?!”
司空微微点头,拿出自己的腰牌给他看,“我早不在京畿衙门了。”
这事儿谢六郎是听金小五说过的,但司空透露的信息太过突然,让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六郎心神不定,“烈火帮可是有靠山的。”
司空反问他,“难道皇城司没有?”
谢六郎哑然。
皇城司不但有靠山,靠的还是这个世界上最结实最大的那一座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上还有什么靠山大得过官家呢。
谢六郎围着圆桌来回溜达了两圈,再看看司空始终淡定的面孔,一咬后槽牙,“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司空原本想问问烈火帮的大当家是谁,转念一想,这种事情他不知道,皇城司未必就不知道。就算曹溶也不知道,但由他出面去查,自然更好一些。
司空想了想,轻声问道:“你可知道烈火帮从哪里搞来的火药?”
劫持个小女娃子也要用火药去惊马,可见火药这东西在他们那里并不是什么稀罕不易得的东西。
谢六郎不想第一个问题就这般刁钻,很是犹豫了一下,“小空,这个若只是咱们闲聊,我就说了。但你这是要查案往上报……你容我两天,我得有了实证才好说。要不只是‘我听说’‘我猜的’,你也不好回话。”
司空点点头,又问他,“他们跟火神教那些人有没有来往?”
谢六郎觉得第二个问题就更刁钻了,还好他知道一些,“烈火帮有个小头目叫余江,这人还有他婆娘,都信这个火神教。上次青水庵搞法会,他婆娘还捐了一百两银子。”
司空有些惊讶,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了,烈火帮小头目家的娘子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这事儿听着可不简单。
“余江,”司空回忆了一下,“可是三十来岁,左手上长着胎记的?”
“是他。”谢六郎点头,“这人原来也是个小地主,嗜赌成性。父母过身之后,他把家产都败了个精光,不知怎么就混进了烈火帮。如今就管着烈火帮的一个小赌坊。”
“通明赌坊?”
谢六郎诧异,“你知道?”
“听说过。”司空含糊的解释了一句,“我们也不是今日才开始留意这些人的。”
之前他托了金小五去找金来,通过金来联系上了春江楼的跑堂顺子。
余江、通明赌坊、以及余江身边两个跟班田有和张大全,这些消息都是司空从顺子那里打听出来的。
谢六郎就点点头说:“还有一事,你怕是打听不到的。”
见他说的笃定,司空也有些诧异了,“何事?”
谢六郎往他面前凑了凑,悄声说:“西京城里最大的两家牙行,都有烈火帮的人。”
司空的头皮都麻了一下,“当真?”
谢六郎微微颌首。
司空顿时坐不住了。
牙行,类似于后世的中介,他们在市场上为买卖双方牵线、说合,帮助订立契书,到官府办理各项手续,然后从中抽取佣金。
其中一项主要的业务,就是给西京城里需要用人的人家介绍合适的佣工:丫鬟、小厮,或者绣娘、厨师、园丁等等。
但什么样的人家需要买卖下人呢?
如果烈火帮当真与广平王造反一事有牵扯,司空无法想象都有些什么人经过了牙行的介绍进入了西京城的高门大户。
第73章 情谊
司空坐不住了,“这事儿要紧,我得赶快回去!”
谢六郎一把抓住他,“这事儿要紧,但也没那么要紧。你想,别说广平王那个老匹夫了,就是这西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哪个没有几个仇家対头什么的?这往别人家里安插钉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司空定了定神,“这不一样。”
“一样。”谢六郎满不在乎的看着他,“但凡识得几个字的人都知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要不你以为皇城司又是怎么冒出来的?还不是天子也想知道大臣家里那些拿不上台面的私密事么?”
司空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不讲理。但细细琢磨,又好像带了几分歪理。
司空就问他,“你还知道什么?”
谢六郎不知从哪里拽过一块布巾,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油花,懒洋洋的说:“这得看你想知道什么了。你想知道,我就得再去打听打听了。”
司空就说:“能不能打听到不要紧。不要让旁人疑了你才好。”
谢六郎就斜了他一眼,“哟,会体贴人啦。”
司空懒得接他这句废话,他有些迟疑的看着他,“我听金来说,他们镖局还要招人……”
谢六郎摆摆手,“说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司空又想叹气了,“咱们好歹也在一处共事,再往前说,你也是智云师父带大的孩子,咱们又一起打过仗……原本就比旁人多了几分情谊在。你就当我多事吧,我也不愿意看着你就这么……”
谢六郎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他有些狼狈地转过脸,不想让司空看到他一瞬间流露出的仓皇的神色。
孤云寺里的孤儿,养大之后便离开寺庙各自生活。有余力的人或许会时不时地回去看一看,照应一下寺庙里年龄幼小的兄弟。但也有人辗转去了外地谋生,或者生活拮据,并没有能力顾及别人。
其实孤云寺里的师父们并不赞成这些孩子们经常回去。寺庙毕竟是方外之地。在他们看来,孩子们长大成人,离开寺庙,回到了尘世的生活之中,于孤云寺而言,也只是一段缘分画上了句号而已。
世外之人,讲究一个随缘。
但谢六郎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他与孤云寺的关系,与司空的关系不仅于此。
司空跟随智云师父去北方战场支援的时候,随行人员当中也有谢六郎。虽然到达莫州之后他们就各自分散开来,但两人之间到底也是有着一份同袍的情谊的。
有这样的经历在,谢六郎与孤云寺其他的兄弟又有所不同。
谢六郎放妻一事,司空是事情过去之后才知道的。他也惹不起烈火帮,至少当时是惹不起的。他只能想方设法劝着谢六郎振作起来。
但一个陷入痛苦之中的人,听到旁人的劝解,也只会觉得人类的痛苦并不相通。
司空后来再去,见到的就是一个醉醺醺的谢六郎。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再后来,金小五就拿着他的银子回来了,说谢六郎已经找到了糊口的营生,不需要兄弟们接济……他混进九江门里去了。
司空有时候觉得谢六郎的自尊心比他这个穿越者还要强烈。
被有钱有势的人欺负,対司空来说,是不得不忍耐的一件事——世道本来就是如此,不忍耐又能如何呢?
但谢六郎却因此感到了深切的痛苦。
司空也痛苦,但他的痛苦是“老子与这操蛋的时代格格不入”,而谢六郎的痛苦却是:老子干不过你,那老子就走个歪路吧,有朝一日用偏门手段来干掉你。
谢六郎対他介绍工作的事不感兴趣,司空只能改变话题,“你在九江门,到底做什么差事?我看他们倒是比烈火帮要安分一些。”
谢六郎的脸上浮起一个有些嘲讽的表情,“还好。我现在管着送些生意人进出城的事……你大约不知道,城中这些有头有脸的帮派都在各个城门上有自己的关系。商贾来往,城门处有检查登记等等手续,有了熟人,哪怕同样要交钱,也可少受一些刁难……城门守备早都被各家各户给喂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