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一个汉子的声音笑着说了句,“那就麻烦你走这一遭了。”
家丁笑着回他,“自家兄弟,不必这般客气,难道我日后还没个求到李哥的时候?”
两个人絮絮叨叨闲聊几句,家丁关好房门,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自顾自地提着风灯朝内院门走了过去。
内院的门是上着锁的,家丁开了门,身体一侧就掩住了风灯的光,凤随就借着这一眨眼的功夫,拉着司空从他身侧窜了进去。
家丁进了门,随手落锁,然后装模作样地开始沿着内院的小径开始巡夜。
若是有人打眼看见了这一行人,还以为是一个领头的家丁带着两个同伴儿一起巡夜呢。这家也只是普通的富户,规矩上并没有多么森严,比如这巡夜的人数,有时三人,有时两人,主家也并不在意,都随了管事来安排。
再者,他们这里距离安顺门较近,平时城门上换防的士兵多从街前街后经过,故而治安一向不错。
凤随和司空跟着这家丁沿着内院外围的小路转悠了一大圈,然后走进了一片竹林。
竹子这东西,南方常见,北方却不多见,就算有些湿润温暖的地界也能长,到底不如南方那般适宜。
这宅子中的竹林倒长得极为茂盛,林中开出一条小径,地面铺着鹅卵石,即使是在夜里看去也静雅异常。
竹林中央一座书斋,此刻仍然亮着灯。
凤随伸手在司空肩上按了一把,两个人一起停住了脚步。那家丁也并不回头,提着灯笼自顾自地走了,就好像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忽然不见了似的。
司空就知道,这里便是今夜的目的地了。
凤随将司空留在外面把风,自己弯下腰,如同夜色里一只灵巧的狸猫似的悄悄朝着书斋摸了过去。
司空从袖笼里摸出自己的兵器握在手中,轻手轻脚地往竹林里退去。
到了这里,刚出门的时候那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开始觉得,这未必就是一次陈原礼口中的“试探”,而是凤随真的有不得不亲自出手的任务。
身后的竹林中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夜行的动物不留神踩断了一根细竹。
原本是极为寻常的声音,不知怎么,却让司空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竹林中仿佛突然间降低了温度,无形的寒意弥漫开来。
司空警觉地左右扫视,忽觉鼻梁上一点凉意落下来,一抬头,却见不知不觉间,漫天雪花已悄然飘落。
无数飘摇的羽毛一般的亮点之间,一点寒芒倏忽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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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陈原礼:不是训练吗?
司空:是训练吗?!
第69章 不安稳的一夜
司空接下这一剑的时候,听到身后的书斋里传来一个女人短促的惊叫,“谁?!”
声音里带着意外,却并无多少惶恐之意,反而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凶悍气。
不由司空多想,自竹林中窜出那人已经再次扑了过来。
司空起初以为来人是书斋的看守,但他现身之后,司空却发现他与自己一样,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估计也和他们一样,并没料到今夜会落雪,否则也不会穿成这样出门。
青壮年,年龄与司空不相上下,手中一柄长剑,身姿飘忽——司空对他做了一个初步的判断,隐隐觉得这人的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
身后的书斋里不知何人碰倒了书架或者屏风一类的东西,重物倒地之声并一应杂物稀里哗啦掉落在砖地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心惊。
司空不敢大意,紧紧咬住这人的一柄长剑,又担心他还有其他帮手,一心只求速战速决。
他手中尖刺与剑相比,长度上不占优势,但竹林中空间有限,司空步步紧逼,反将来人逼得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司空趁机逼近,尖刺挑开对方手中的长剑,势不可挡地一路向上。
长剑荡开,剑身上映出一双阴戾的眼,眼中有无措的神色一晃而过。
刺尖入肉,鲜血自肩头无声迸出。
若非来人反应快,这伤就落在了咽喉处。
长剑瞬间撤回,来人轻飘飘腾跃而起,脚尖在竹竿上连点几下,便窜进了茂密的竹林之中,消失不见了。
雪花如同撕碎的羽毛,密密麻麻的从铅灰色的云层中飘落。那人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漫天飞雪之中。
司空静静站在原地,他不能追,也不敢追。
他不确定这人是不是书斋的主人留下的护卫,或者是与他们目的相同的另外一拨人。来人浅浅一试,便抽身离开,司空不由想到这人身后是不是还有帮手的问题。
然而事情的发生却在转瞬之间。
不远处的夜空中忽然间爆开了一团亮丽的火光。
司空心头一跳,立刻想到这会不会是刚才掠走那人使出的阴招。这年月,房屋大多都是木质结构,一家起火,处理不好的情况下甚至会连累到一整条街。
而且一起火,吵醒了左邻右舍还是小事,势必会惊动巡街的青羽卫。
火势渐渐大,而且隐隐朝着书斋的方向蔓延过来。
司空谨慎的朝着书斋的方向退去。
突发事件虽然令他心慌,但大脑却条件反射一般开始了更高速的运转。这个时候,有没有人在外面放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凤随在书斋里的任务要尽快完成。
司空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书斋的大门,又迅速地反手阖上。一回头,就见靠近大门的青砖地面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躺在血泊之中,双眼大张,颈间一条血线,已是没了呼吸。
她手中还握着一柄牛皮长鞭,显然并不是伺候笔墨的普通侍女。
一张花梨木书桌横倒在她的身后,笔墨纸砚等物掉落一地。
书斋颇为阔朗,窗下有榻,屋角立着一人高的灯架,此时此刻都已是东倒西歪,只剩下一盏素纱灯笼还歪歪扭扭地挂在灯架上,勉强照出了这一地的狼藉。
再往里看,一张四君子屏风歪歪扭扭地外倒在柱子上,恰好挡住他的视线。打斗声就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
司空连忙将屏风拖到一边,就见两人正在书架之间厮斗。其中一人是凤随,另外一人则是一位年岁在三十上下,一身儒衫打扮的文士。
司空一眼就看见文士身上的浅色长衫半边身体都染满了鲜血。
凤随手持短刀,文士手中则是一对判官笔,也是极为凌厉的路子。这人见对方又来了帮手,果断的将笔势一收,纵身朝着一旁的窗户撞了过去。
凤随厉声喝道:“杀了他!”
司空连个反应的时间都不需要,手中尖刺已然脱手飞出。
他与这人之间有大约七八米的距离,等他扑过去,对方肯定已经扑到窗外了。司空只能先以兵器将人留下。
尖刺势如闪电,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银线,直朝文士的背心处刺去。文士在半空中将身体猛然蜷起,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让开了这一击。
尖刺紧擦着他的衣袍飞了出去。
文士刚要松口气,就见飞出去的尖刺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回旋,又飞了回来。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尖刺回转时的速度与旋转的力度似乎要比刚才更为迅猛。
他简直不能相信还有人会使这样诡异的功夫,忙不迭地再次避让。
就这么一耽搁,司空已经追了过来,抬手捞住飞旋回来的尖刺,整个人如同一柄开了刃的长刀一般,朝着文士袭去。
文士之前与凤随厮斗,虽然折了书斋中伺候的女卫,但也因这女卫分散了凤随的攻击,勉强与凤随打了个平手。但眼下情势,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司空同样也不想拖延,一是外面火势已起,恐怕半条街的人都醒了,拖延不起。再者既然凤随干脆利落的就说出“杀了他”的话,可见这人极为重要,若是放他逃走,只怕会招来无穷的麻烦。
司空从北方回来之后,这还是头一次遇到需要拼命的战况,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强悍的对手。
对方一柄长剑,硬是使出了战场上□□破敌一般的威力,几次挡住了司空的攻势。司空却仍是不急不躁,一柄尖刺如毒蛇一般不断试探他招数上的漏洞。
书斋的门虽未敞开,凤随也看到了窗纸上映出的火光,耳边听到喧哗声不断逼近,心中暗暗着急。
文士自然也猜到了外面的情形,听到了因火势而起的各种喧哗,免不了分心判断哪一个方向更适合跑路——与司空对敌的时候分心,这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眼角的余光就看见一点亮光破开漫天剑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掠到了眼前。
一瞬间的感觉难以形容,他甚至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一下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如潮涌一般飙上颅顶的恐怖感觉,已先一步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便听到了噗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甚至是轻柔的,与携裹着它的冲天杀气毫不相符。
文士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低下头,看见了贯胸而过的那一柄尖刺,以及顺着尖刺上的放血槽喷涌而出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