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兄弟,“……”
虞保憋不住要往上冲,被虞进一把拽住了。他手上拽着兄弟的胳膊,一双细眼却死死盯着司空,眼神像是淬了毒。
老嬷嬷则低着头,连看司空一眼也不敢。几番交手,她算是怕了这位小将军了。
从衙门里出来,司空就对凤随说了自己的猜想,“虞赵氏恨我是真的,要说他们的娘也恨我……这就有些牵强了,毕竟虞道野冷落她也不是因为我。再说她下药的事也在昭德殿上暴露了,她见了我心虚还来不及,怎么会怂恿儿子来找我的麻烦……虞家兄弟应该是被人当枪使了。”
凤随点点头。
听说虞道野出家之前,虞家兄弟俩也曾上山,结果虞道野并没有见他们。要说他们之间有多深的父子感情,那就是自欺欺人了。他们犯不上因为虞道野出家就来找司空的麻烦。要说是替虞赵氏出一口气,倒也说得过去……
但虞赵氏对这两位亲孙子应该是很看重的,她要找司空报仇,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让她的亲孙子亲自下手去做这样的事,似乎有些说不通。
她不像是这样莽撞无脑的人。
凤随其实不在意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无非就是围着镇北王府汪汪汪的一群野狗罢了,伺机从这个庞然大物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凤家人身上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就从凤家麾下的将士身上寻找突破口。
不过如此。
凤随左右看看,他和司空周围都有自己人围着,便凑近一些悄悄说道:“随他们闹去,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司空心头一紧,“你是说……”
凤随点了点头,“大事都已经定下来。”
司空知道所谓的大事,指的就是使节团。使节团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朝廷要讨论的,就是即将接手北路军的人选问题。
听说定西侯贺望知也正在赶回西京的路上。
凤家军这个时候再要装鹌鹑,毫无表示的话,就真要被人一口吞了。
第239章 人命如蝼蚁
凤随一行人刚到家,就被凤云鹤身边的人喊去了前院书房。
这一路上,凤随还在琢磨司空这件事要怎么跟他老爹解释,毕竟司空把事情闹得太大了,而镇北王府目前是需要低调的。
但一进书房,凤随就见唐凌和严一初都在,而且神情都还很严肃,凤随就知道他老爹找他过来不是因为司空的这点儿小事了。
凤云鹤招呼凤随坐下,将军报递给了凤随,“你也看看。”
军报上盖的是凤锦的私印,这是过了凤锦的人手之后走凤家内部的路子递进京的消息。这一类的消息,是与明发朝廷的军情分开的,更多的是凤家的情报人员收集起来的,与军情没有直接关系,但又较为重要的一类情报。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这一类的消息传递的时候都会使用凤家军内部的密码。凤随拿到手里的是经过了翻译之后的版本。就算是抄录的版本,他们都看完之后也要烧掉的。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原来凤锦传过来的是有关辽国皇太子耶律浚的消息。
“萧皇后死后,耶律浚多有哀切之言,耶律乙辛以此在道宗面前挑拨,说皇太子对他心生怨怼。”凤云鹤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几下,陷入沉思。
如果说之前萧皇后自尽一事到底是不是耶律乙辛下手,还有些说不清楚的地方,看到如今耶律乙辛上蹿下跳的架势,凤云鹤便觉得,萧皇后十有八九就是遭了此人谋害了。
如果他清清白白,也没有理由这般着急要扳倒皇太子。
凤随飞快看完了军报,军报上说近日有宫廷侍卫萧忽古谋刺耶律乙辛,事情败漏后被捕入狱。耶律乙辛将这件事栽赃到了皇太子耶律浚的头上,又指使牌印郎君萧讹都斡等人到道宗面前自首,声称刺杀耶律乙辛之事确实是皇太子主使。
萧讹都斡给出的理由,是说皇太子之所以要刺杀耶律乙辛,是为了报复他向道宗揭发萧观音私通伶人的丑事。
“耶律浚与耶律乙辛不和,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凤云鹤思索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只是耶律乙辛势大,耶律浚未必就能……”
上一次辽国宫廷动乱,乃是皇太叔耶律重元谋反,道宗借助耶律乙辛之手弹压这一场兵变。而大宋则借由这一次的机会,在宋辽边境夺取主动权,一鼓作气打下了燕州。
这一次的宫廷动荡,如果皇太子不能与耶律乙辛旗鼓相当的斗一场,势必会被耶律乙辛压制下去。耶律乙辛残暴好战,对大宋始终抱有垂涎之意,如果他在辽国朝堂上一家独大,而道宗又对他言听计从的话,这后果对大宋将十分的不利。
情报的最后,凤锦表示他会派人去接触一下耶律浚。
凤随对这位皇太子也有所耳闻,听说也是一位崇尚汉文化的儒雅君子,有萧观音那样一位才华出众的母亲,耶律浚不但骑射功夫出众,才情亦是不俗。道宗也曾对他有过“聪明慧达,如有天授”这样的评语。
听说他六七岁的时候跟随道宗一起出猎,曾遇见十只鹿,耶律浚一个人就射中了九只。道宗大喜,夸赞他有先祖之风。
看得出,早些年的时候,道宗对这个儿子还是十分喜爱的。
但从萧皇后死后,这对皇室父子之间的感情就变得复杂起来。道宗也开始冷落萧皇后的五位子女。
正是这份刻意的疏远,给了耶律乙辛可乘之机。
耶律乙辛既然已经对耶律浚出手,就一定会有后招。
而对耶律浚来说,最好的出路不是等着道宗相信他,为他主持公道,而是他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来保住性命。
这也是他最需要盟友的时候。
凤随知道凤锦所说的“接触”,除了向这位倒霉的皇太子表达一下缔结盟约的意愿,更重要的是向他提供实际的援助:人手、钱财、兵器。
哪怕他是个阿斗,也要尽量扶着他,让他有足够的力量去跟耶律乙辛拼命。
但这件事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尤其如今朝堂上的情势对凤家不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等着抓凤家的错处。一旦露出什么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林玄同要不是被扣上了一顶“通敌”的帽子,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这件事一定要做。”凤云鹤说:“不过你们都不能沾手。”
凤随迟疑了一下,唐凌已经看出了他想说什么,“二郎是想说,大郎那里恐怕已经有人盯着了吧?”
凤随点点头。
凤云鹤的身体微微向后靠了过去,眸光中流转着深沉得化不开的郁色,“所以我们的动作也要加快了。”
凤随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又缓缓落下,“是。”
他也早已做好准备了。
这一刻,凤云鹤的脑海里有无数的念头翻涌着,像浪花一般拍打着堤岸,发出愤怒又急迫的咆哮。
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在演武场上站桩,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第一次上战场时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心脏在他的胸腔里激烈地跳动,那样富有活力的撞击,仿佛此刻仍然能感觉到……
凤云鹤捂住胸口。
有关他自己的画面渐渐淡去,他看到了更多的画面: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流离失所的百姓、哀哀哭泣的孤儿、行军路上马蹄踏过的白骨……
这些令他疯狂又纠结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凤云鹤有些木然地闭了闭眼。
“人命如蝼蚁……”他喃喃自语。
人命如蝼蚁。
尤其在这个频繁发生战乱的时代。
尤其是在边境。
辽人垂涎大宋的富庶,想要掠夺、占有的贪婪欲望是不会消失的,大宋的军队对于收复疆土的执念同样也不会消失。
除非一方将另外一方彻底打服,否则战争永不会停止。
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没有人会为他们着想,哪怕是朝廷上那些口口声声“天下万民”的大臣们,心里想的最多的,也还是他们自己的高官厚禄。
至于宝座上那一位,他想的最多的……
凤云鹤嘲讽的笑了,崇佑帝想的最多的,应该就是掌握这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万事随心,不必再受到武将们的掣肘。
而他的子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注定会成为贵人们争夺权利的祭品。
凤云鹤深深吸了口气,“我是北路军的主帅……”
是北境的父母官。
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这片土地和土地上挣扎求生的百姓,那还能有谁去顾念他们呢?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约……总会遇到一些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机,不是为了自己,甚至不是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
或者只是为了肩头所扛起的责任,为了对得起天下万民的供养。
为了……
为了闭眼的时候能说一句:老子俯仰无愧。
凤随没有听清楚他父亲在念叨什么,有些诧异的挑眉。
就在他想要细问的时候,凤云鹤却又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他从案头的一堆文件里取出了一件封好的奏折递给了唐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