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如狼似虎的兄弟们又开始哄笑。
司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冲着众人亮出杯底,然后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微微带笑的,望住了张娘子。
张娘子脸一红,也一口干了。
她也算是走江湖的人,陪酒陪唱的生意不知做过多少遭,酒量自然也是有的。何况春江楼的酒杯不大,席面上用的也并不是烈酒,喝到嘴里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馥郁的花木香气。
张娘子脑海里飘过这样的想法:这些将军们喝的酒倒是很风雅。
张鸿坐在一边哈哈大笑,“干脆喝个交杯酒算了!”
对于这些做生意的小娘子来说,交杯酒的意思就是要带走侍夜了。张娘子忍不住脸红心热的瞟一眼面前英俊迫人的青年将军,却见他带着几分遗憾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
“你们可别瞎说,真有这种事,回去我是要挨军棍的。”司空说着,神情自若地拉开一张椅子对张娘子说:“娘子请坐,我请娘子过来,是想问一问我师父的事。你们的班子可曾遇到过李骞李大家?”
张鸿和司空的手下都知道他喊人上来是为了什么,这会儿也不起哄了,都配合的安静下来听他们说话。
他们也都是在外打仗,到处跑的人,听到有家乡亲人的消息,也都如司空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打听清楚。
张娘子发现这位小将军虽然面相风流,但举止却都是规规矩矩的,椅子离得也远,这样的距离,基本上就杜绝了会对她动手动脚的可能性。
张娘子心里略有些遗憾,她以往见多了毛手毛脚的猥琐客人,如今好容易遇见一个想让人家毛手毛脚的,人家偏偏是个正经人。
若是离得近一些就好了。张娘子脑子里有无数的主动勾搭的招数,可惜都败在了互相够不着的位置上。
张娘子决定冷静一下,先端出矜持的模样来,博一下这位小将军的好感。
“听说,”张娘子眉眼含笑的望着司空,“李大家与小将军是亲戚?”
司空垂眸一笑,心想这是要来套他的话了?
张娘子就觉得司空这一笑,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她好像见到一头毛皮油亮,四肢匀称优美的豹子懒洋洋地卧在那里晒太阳。明明没有看着人,但它的长尾巴一勾一勾的,勾得人心头直痒痒。
这样一想,张娘子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张鸿的位置就在司空身边,他也是最先意识到张娘子不对劲的人。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他的眼睛自然要在小娘子的身上瞄来瞄去,然后他就发现了,这小娘子怎么一个劲儿地扯自己的衣裳?!
再看她的脸,不光脸颊和脖子红彤彤的,她的眼睛都开始泛红了……
这不对。
张鸿一下警觉起来。他起身将司空拽到了一边,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就见张娘子呻吟一声,朝着司空的位置扑了过去。
两边恰好错开,张娘子一下子扑在了空椅子上。
这个突然的动作,顿时将满座的人都惊动了。
司空的这些手下都是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对于周围的环境始终抱有异乎寻常的警戒心。虽然这里是西京城繁华的酒楼,张娘子看上去也并不带有什么危险性,但这个十分突然的举动,还是像开关一样,一下子就将他们切换进了战斗模式。
张鸿和他的兄弟们也愣住了,呆呆的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的向后退开两步。
张娘子的额头撞在空椅子上,发出了令人牙疼的一声闷响。
张娘子惨叫起来,但她的痛呼声很快就变得暴躁,她像是被司空躲闪的举动激怒,双手支着身体坐起身,抬手就朝着司空打了过去。
司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娘子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司空偏头过,手下用力将她的手臂扭到身后,押着她坐回了椅子上。张娘子挣扎两下没有挣开,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似的,破口大骂起来。
司空,“……”
这,这是吃了什么东西啊。
张鸿也傻眼了。
他刚才只觉得张娘子状态不对,像被人喂了花楼里的某种秘药似的。但那样的药,只会让人变得软绵绵,哪里有让人发狂的功效呢。
司空见张鸿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干脆也不问了。
张娘子还在他手底下一边拼命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好像司空是她的累世仇人,要把她剥皮抽筋似的——她的狂暴与怒火都不是假装的。
司空后背有些发毛,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人暴躁起来,好像完全无法控制住身体里的破坏欲。
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的恶意仿佛瞬间就被放大,被激发了出来。
如果换成中招的人是他又会怎样?!
司空有些不敢往下想了。他会不会想起跟张鸿的过节,然后在这里大打出手?!然后……
他或许会被巡街的青羽卫制服带走,或许会闹得更大……然后这件事会被抹黑到凤家的身上。凤云鹤父子俩或许都会遭到朝臣的弹劾……
司空注意到她的眼底爬满了血丝,瞳孔却是涣散的。他不敢再放任她发作下去了,抬手捏住了她的后颈微微用力。
张娘子的破口大骂戛然而止,她的脑袋晃了晃,一下软到在了椅子上。
就在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包厢的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义愤填膺的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质女子,实在不成体统……镇北王麾下的这些兵痞,都快要上天了,朝廷法纪都不放在眼里……”
司空抬头,就见两个相貌清隽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刚才说话的人好像就是他。
这三人背后还跟着几个人,一个个神色各异。
离得近,又是正面遇见,司空总算认出了打头的两个中年人是谁——他唯一一次上昭德殿的时候,曾经跟他们打过照面。
这两位都是御史台的大人,官职身份什么的,司空都没记住,毕竟不熟。但有资格站在昭德殿上,想来品级不会太低。
隔着一张敞开的门,里外两拨人大眼瞪小眼,然后站在门口的中年人就看到了扑在椅子一动不动的张娘子。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颇威严的扫过满屋的人,落在了离她最近的司空的身上。司空就觉得这人一定是认出他了。毕竟能在昭德殿上撒野的人估计不多。
他盯着司空,不悦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司空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落在那个开门的中年师爷身上,下定决心要去查一查这人的身份。
中年御史见一屋子人都不吭声,眉头皱了起来,“张大人?司将军?”
司空心想,这人果然认识他。
张鸿也醒过神来,抓了抓头发,满不在意的抬手指了指御史身边的中年男人,“这个老小子不怀好意,指使这位小娘子进门陷害我们。要不他咋能这么恰到好处地把李大人您给请到这里来做见证?!”
不得不说,能做纨绔的人,脑子还是很好使的。虽然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他还不明白,但他却凭着做纨绔的本能,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头暗藏的玄机。
中年师爷一下就急了,“这可不能胡说……这小娘子被你们喊进来的时候,大家可都看见了。”
司空忍不住就笑了,他对中年御史拱拱手说:“大人不觉得太巧了吗?恰好这位小娘子犯了药性,恰好这位先生就领着您二位破门而入……这时机掐的可真是巧。”
而且他还没进门,不但知道包厢里的客人是“镇北王麾下”,还知道包厢里有违法乱纪的事情发生。
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中年御史看看趴在椅子上已经神志不清的张娘子,眉头皱的更紧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司空拦了一下张鸿,对门口的人示意了一下张娘子端过来的托盘,“这位小娘子端着酒杯来敬酒。我呢,恰好不习惯喝陌生人给的东西,就顺手将两杯酒调换了一下……小娘子喝了自己端上来的酒,就变成这样了。”
中年御史,“……”
师爷,“……”
张鸿也傻眼了,“……司空你手这么快的嘛……不是,你警惕心这么高的嘛……”
司空什么时候换的酒,他完全没看出来。不止是他,他手下的那些兄弟们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司空侧身从桌上拿起酒杯,然后两只手各自端着一杯酒,叽叽呱呱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将其中一杯酒递给了张娘子……
都是春江楼的酒杯,只看外表,完全就是一样的啊。
这只是小把戏,且司空也没有要瞒着自己兄弟的意思。
当下他身边的一个小兵就嚷嚷起来了,“我们在北境的时候,这种细作见得多了,谁知道她是谁?端来的酒水有没有毒?几句话就想让我家大人喝下去……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旁边的人也连忙补充道:“别说是我家大人了,我们这些人,随便拎出一个人来,也不会吃喝陌生人给的东西。没看我们这里点的酒水,都是整坛送来,在我们自己的眼皮底下才开封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