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儿走到正陷在幻境之中的华以沫身旁,静静凝视着。
忽然,那脸上,显出害怕恐慌之色来。仿若一个幼童做了噩梦,轮廓也紧跟着染上一层无尽悲痛之意。只是片刻之后,便被恨意所取代。
“杀了你……杀了你……”
喃喃的话语从华以沫的唇间流露出来,听来甚是疹人。忽然苏尘儿眼神一凝,发现华以沫的耳朵处,也开始缓缓流下两行血来。
苏尘儿记得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关于峥嵘幻境的只言片语。上面这般评价道:“峥嵘幻境。梦中之梦,层层叠叠,愈深愈险。”即时间愈久,入梦愈深,自拔愈难。书中也道,唯有抛却心中爱恨嗔痴,心无杂念,也无所执,方能从中发现异常,并通过亲手杀死梦境里的自己得以醒转。苏尘儿心性淡薄,平生执着之事也寥寥无几,因此入梦并不深,才会让她在短时间内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而一旦确定所处并非真实,下手又毫无粘连,醒转过后只觉得有些疲惫,心神并无很大损伤。
而若是持续下去,那人便会随着梦境的深入耗干心神,导致七窍流血,到最后便是心脉断裂而亡。且沉入峥嵘幻境的人并不能被唤醒,若是强自如此,只会迅速导致浑身血液逆流,加快心脉断裂。
苏尘儿望着华以沫,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怜悯,还是决定帮助华以沫尽量镇定心神,至于之后的造化,也只能顺其自然。
想到便做。苏尘儿扶着华以沫,让其缓缓坐倒在地。然后自己也跟着坐在了华以沫的对面,伸出手,轻轻执起了对方那冰冷的双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苏尘儿眼观鼻,鼻观心,轻启朱唇,开始对着华以沫缓缓念起清心咒。
“虽然峥嵘幻境里外界的因素被隔绝到了最低,然而一些声音还是可能有些许进入。”古籍里对峥嵘幻境的猜测也止于此。书中道,既入幻境犹如入梦,那梦中之人方能闻得声音,幻境中人也方可闻得才对。只是能闻得多少,并不十分清楚。然虽只是如此,苏尘儿也知这是此刻唯一可行的办法,权且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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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一线(三)
“宫主,鬼判来见。”鬼判弯腰抱拳,低着头朝坐在宫主位置上的白渊道,“不知宫主召见属下,是为何事?”
白渊抬手挥了挥,示意免礼,开口道:“伤势如何了?”
“回宫主,已无大碍。”鬼判神色恭敬道。
“嗯。”白渊点点头,“你毒伤初愈,这几日便先多休息,红叶的事暂且放一放,不急。”
鬼判低着头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放松:“是,宫主。”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感情颇为深厚。若非必要,鬼判也并不愿如此。只是自己身为鬼判使者,这些责罚所带来的内疚与悲伤只能由自己来承担。宫规与私情不能混淆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一旦涉及责罚,必须冷面无情,这个偌大的荣雪宫才能在奖罚分明里延续下去。若是其他事宜,鬼判并不愿因自己的身体原因而拖累进度,只是对于延迟对红叶使者的追杀,鬼判私心里还是希望能足够多地给予红叶时间。
白渊挥了挥手,让鬼判退到一旁,在座位上坐了片刻,似想起什么,转头望向落奎的方向,开口问道:“如何了?”
落奎上前一步,走到白渊面前,低头道:“回禀宫主,已经过去五日了。这两日峥嵘幻境又沉寂下来,没有丝毫动静。”
“如此么……”白渊点点头,“落奎,你怎么看?”
落奎思忖了番,方回道:“两日前晚上峥嵘幻境的那次动静,极像是有人从幻境里挣脱出来。虽然时间十分短……但应该不会有错。只是不知为何无人出来。”
“两日前?”一旁的听风闻言皱了皱眉,“峥嵘幻境从未出现过短短三日便被人挣脱的情况,怎会……”
“若本宫没猜错的话,想是苏尘儿罢。”白渊沉静的声音缓缓响起,“倒果然是个奇女子。”
“从峥嵘幻境里醒来的人,虽短时间内并不会再入幻境,然在里面呆的久了,精神也会极为疲累,属下不明白,既然醒来,怎会无人出来?总不会……”说到这,落奎似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抬头望向白渊。
“落奎想的,恰恰也是本宫所想。”白渊颔首,肯定了落奎的想法。
“这也太……”落奎皱皱眉,有些不敢相信,“江湖上不是传言,鬼医插手破坏了苏尘儿与阮君炎的婚事吗?还杀了阮家堡精英子弟多人,苏尘儿照理不是应该恨她,怎会……帮她?”
白渊摇了摇头:“苏尘儿身上并无恨意。或者更确切地说……”白渊的话语顿了顿,目光有些深邃,“能够在短短三日挣脱峥嵘幻境之人,心中可能没有任何恨意。爱恨嗔痴,本便是最易被峥嵘幻境所深困的四种情绪,若当真有恨,怎会这般快醒来?何况……十二年前,苏尘儿也并没有利用自己绝佳的天赋练武报仇,如今这些事,比起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来,的确不算什么了。”
“原来如此。”落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喃喃道。
白渊忽然似想到了什么,淡淡开了口,仿若自言自语:“只是……爱恨嗔痴,既无恨嗔痴,这样生无牵绊,心性冷清的女子,怕是连那爱,都远没江湖所传言的那般罢。”
“啊?怎么听宫主说来,愈发觉得那苏尘儿不像是个正常人啊,无欲无求的,倒像是个出家的……”听风在一旁嘟囔道。
“胡言乱语什么。”落奎无奈地望了一眼听风,苦笑不得。
“本宫倒觉得,听风难得妙语一回。”白渊眼带笑意地望向两人,开口道,“上善若水,怜悯众生万象。因是如此,苏尘儿恩怨不计,出手相助鬼医,倒解释得通了。”
话正说着,两个侍从忽然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然后单膝跪在地上,低头道:“禀宫主,风秋山庄二小姐风苒和一个姑娘求见。”
“风秋山庄?”白渊沉吟道。
“风家二小姐来我荣雪宫作甚?”听风在一旁开口,疑惑地问了出来。
“想必是为了鬼医而来罢。”白渊转向一旁,淡淡吩咐道,“落奎,听风,你两出去将人带上来罢,莫教人说我荣雪宫失了礼数。”
“是!宫主!”落奎、听风同时抱拳道。
“你跟着我做什么!”风苒不耐烦地转头朝阿奴道。
“你这人忒自作多情,来荣雪宫的路只此一条,莫不成是你家开的?也不怕让人笑话了去。”阿奴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只一顿,又补充道,“何况阿奴来找主人,天经地义,你风秋山庄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吧!”
“你才名不正言不顺!就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女人!”风苒感觉自己的青筋一直在往外冒。
“说你名不正言不顺还不服,原来是因为没见识,阿奴懒得与你计较。”阿奴头一扭,哼了一声。
“你别太过分!”风苒何等受过这般大的气,一路行来,简直肺都快被气炸了,越看这女人越讨厌,闻言怒极,举起手中的剑就要抽出来。
“都打了这么多回了你不腻阿奴也腻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还嫌路上耽搁的时间不够长么!要不是因为你,这点路阿奴早到荣雪宫了。”阿奴不屑道。
“你才一把年纪!”风苒听到这话,眼睛都要红了,恨不得一脚将身旁这个女人踹下山崖去。
“你看起来都二十好几了,还不是一把年纪么?”
“你才二十出头!你……你找死!”
言罢,风苒再也耐不住,如同路上十几次的争斗一般,怒得一手拔出剑来。
“啧,怎么一出来,便看到这么火爆的场面。不过两位姑娘,若要打架,请去桥的那边,不要在荣雪宫地盘上闹事才好。”听风一出来便听到耳边的争吵,觉得有趣得很,本还想再听上一听,此时见到其中一个女子气得娇颜通红,还准备拔剑相向,才连忙出口道。
落奎接过听风的话,有礼道:“我等是荣雪宫的落奎使者和听风使者,不知两位姑娘前来何事?”
风苒这才想起已经到了荣雪宫,实在不好因此坏了风秋山庄的面子,勉强压下心中怒火,朝两人抱拳道:“风秋山庄风苒,前来寻鬼医华以沫有事相商。”
话音方起的同时,另一个声音硬生生盖过了风苒,直直地冲出来:“你们不就是闯进百晓楼那两个吗?明知故问,阿奴当然来找我家主人。”
风苒忍不住朝阿奴瞪去。
落奎见势头不对,轻咳了一声,往旁边让开路来:“还请两位姑娘先行进宫,宫主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