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夕阳渐红,将这片人间地狱映衬得悲壮凄美。那余晖落在鲜血之上,缓缓流动如同河水。天边也红成一片,乍一眼望去,当真也如同被鲜血浸得饱满一般。苏尘儿小小的影子被不断拉长,那萧瑟背影在行走之中愈显孤独。
终于,在费力地搬开一具尸体后,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苏尘儿只觉腿一软,已然跪倒在地,将那冰冷的身体使劲拥入自己瘦小的怀里,深深地俯首,将脸埋入那宽阔的、鲜红的胸膛。
良久。
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如同一只悲鸣的小兽。
“姐姐!姐姐!”
华以沫挣扎着从噩梦里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依旧昏暗,月亮仍在天边恋恋不舍,只有地平线处蒙蒙亮了起来。
不过四更天而已。
华以沫擦掉额间因噩梦而冒出的冷汗,然后起身穿好了衣服,靠在墙上,拿过床头的人体穴位图,开始背起来。
窗外终于渐渐亮起来。
一个瘦癯的身影背着手缓缓踱步进来。
华以沫耳中听到脚步声响起,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的人。
“背得如何了?”
苍老的声音低沉道。
“回师傅,背了五十八个。”
“很好,都说与我听听。”
华以沫嗯了一声,然后轻轻开了口:“天突穴。”
一根银丝系着细小的银针在老人甩手间已入了华以沫的喉咙下方,锁骨中央。
华以沫忍着疼痛,复又念道:“华盖穴。”
银针从天突穴中被银丝带出,复没入华盖穴。
“神藏穴。”
“上脘穴。”
“中脘穴。”
“大横穴。”
……
随着每一个穴位的吐露,华以沫身上相同穴位便会刺入银针,传来一阵疼痛。
华以沫的手攥得紧紧,忍耐着身体传来的疼痛,小脸沁出汗来,眼睛深处却并无波澜起伏,只一心记忆着身体的穴位。
“天枢穴。”
当针第五十八次刺入华以沫身上时,华以沫抬起头,望向老人:“师傅,背完了。”
“五十八个穴位,可都记得熟了?”老人缓缓问道。
“嗯。”华以沫点点头。
“那便来药房罢。”苍老的声音落下,人已转身离去。
华以沫脸色平静地撑着身子,亦步亦随地跟着来到了药房。仿佛方才一切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喝了它。”老人已坐在木凳上,看到华以沫进来,眼神示意了下桌子上的一晚稠黑的药,“记得辨清里面的药材。什么时候写出了,什么时候来找我要解药药方。”
言罢,便转身朝外走去。
华以沫点点头,双手捧起瓷碗,先放在鼻下闻了闻,方慢慢地倒入口中。
药一入喉,腹间忽然一阵剧痛,痛的华以沫整个人蜷缩起来。身子一软,便撞在木桌上,华以沫连忙扶了住。
桌上静静地放着纸笔。
华以沫强撑着身子,执起毛笔,死死压抑腹部的疼痛,让手能够不要颤得厉害,开始下笔。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大概了解事情始末了吧?华以沫不是为了情人来荣雪宫的噢,是为了姐姐报仇来的。苏尘儿的话,想起的是五岁时候苏远为救阮天鹰而死的时。顺便说一句,华以沫比苏尘儿年纪要小噢~~嘿嘿。苏尘儿设定是十七岁。至于华以沫嘛,暂且保密~~~
☆、生死一线(一)
怀里的人忽然消散,苏尘儿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小手,一时有些恍惚,脑中一片空白。
“尘儿,尘儿。”耳边传来稚嫩清脆的呼唤声,打断了苏尘儿的出神,她转头望去,正瞧见一身锦衣,唇红齿白的男孩子站院子里,边喊边朝自己跑来。
“尘儿,你在干嘛?”男孩立定,轻轻喘着气问道。
苏尘儿缓缓摇了摇头,并未开口说话。
“尘儿,你是又在想苏伯伯吗?”男孩似乎感觉到了女孩身上的悲伤,小小的脸上露出关切来,“不要难过了,尘儿,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炎儿会陪着你,照顾你的!”
阮君炎见苏尘儿只是低下头去,又开始出神,以为她又开始难过了,皱着眉想了想,忽然道:“尘儿等我下!”言罢,便一溜烟地往外跑去。
苏尘儿不知他要作甚,也由着他去。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昔日片段。
“小尘儿。你可喜欢读书?”
“嗯!”
“那,以后小尘儿负责读书说道理,爹爹负责打坏蛋,好不好?”
“爹爹不想尘儿习武吗?”
“小尘儿乖。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爹爹希望小尘儿懂道理,知人事就够了。平淡是福。”
苏远轻轻摸了摸苏尘儿的头,眼底神色复杂。
“好。尘儿最听爹爹的话了。”
“呵呵。”
……
正在回想间,阮君炎又呼哧呼哧跑了来,将一朵绽放得正漂亮的花塞进低着头的苏尘儿手里,脸上是开心的笑容:“喏,尘儿,送给你。今早我路过花园,便发现这朵花了,好看吧?”
苏尘儿望着手中粉白色的花朵,那层层叠叠如同花浪一般的花瓣,繁复而精致,在手中娇嫩欲滴,一时衬得手也愈发漂亮。
“尘儿喜欢吗?”略带紧张的语气在耳边响起。苏尘儿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男孩,那眉清目秀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在乎。
忽然间,一阵风过,手中花瓣散落下来,苏尘儿一惊,低头望去,那朵绽放得极为动人的花便似烟消云散般消失在手上。同时响起的,是耳边的闷哼声。
“让你贪玩!竟然将我三日后准备送给你娘生辰礼物的花给摘了!这可是你爹好不容易花重金弄来的!你这个不肖子!”
藤鞭不断落在跪在地上的阮君炎背上,男孩疼得一脸汗水,却只是死死咬着牙没有喊疼。
苏尘儿怔怔地望着男孩有些苍白的脸,在旁边歉疚地开口道:“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男孩朝女孩笑着,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故作坚强道:“炎儿是男子汉,说过要照顾尘儿的。而且……花很漂亮,像尘儿一样呢。”
苏尘儿只觉得鼻子一酸,心底缓缓涌起一股暖流。
眼前的男孩却忽然开始变化,只一瞬,那张稚嫩的面容在眨眼间变得温润成熟,男子一身喜庆红衣,朝苏尘儿含笑伸出手来:“尘儿,今日是你我拜堂之日,我……着实欢喜。”
苏尘儿低头,发现自己也身着一袭火红嫁衣,上面用金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高亢的声音在大堂回荡,周围宾客交谈声不绝于耳。
阮君炎笑着望着苏尘儿,然后弯□去。
忽然,一声闷哼,阮君炎脸色一青,已经倒在地上。
大堂一片哗然。
“君炎!”苏尘儿心神一震,连忙俯□去。
“尘儿……”阮君炎甫一开口,鲜血便从唇中溢出来,将苏尘儿的嫁衣染得更鲜艳夺目。
“君炎!你怎么了?”苏尘儿略施粉黛的脸上一瞬褪尽血色,将阮君炎搂进自己怀里。
一瞬间,大堂里的嘈杂声皆如潮水般褪去。
“呵,想救他,拿你来换。”一个轻柔软糯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
苏尘儿抬头看去,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笑着望着自己,那双棕色的眼睛里却毫无温度。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女子脸上的笑容眨眼间褪去,一片狠戾冰冷:“从此刻起,你的身、你的心,都是我的。如有背叛,必毁之。”
苏尘儿正欲点头,又一个声音焦急地冲出来:“尘儿不可以!”
苏尘儿转头,一身青衣的阮君炎不知何时站在了华以沫旁边,手中一把利剑,低声决绝道:“尘儿,我说过要照顾你,如何能让你为我这般!”然后转头望向在旁边看戏的华以沫,道:“既是你救的我,我还你便是!”
话落,手一横,便欲自刎。
白渊站在天堑边缘,背手长立,目光悠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件白狐大氅静静地披在了白渊背上,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个略带关切的声音。
“宫主,外面风大,需注意身体。”落奎站在白渊身后一步处道。
白渊并没有开口,任由那件大氅盖在身上。
顿了顿,白渊忽然开口问道:“几日了?”
虽是无头无尾的一句问话,落奎却知晓宫主问的是何事,低头答道:“回宫主,已经三日了。”
“嗯。”白渊轻轻点了点头,看不出面具下的神色。
“宫主,这样真的好吗?”落奎站在白渊身后,垂下头低声道,“峥嵘幻境变幻万千,若七日之后未能勘破,便到了精神崩溃边缘,再难出来了。”
“你担心她们?”
“不是。”落奎皱了皱眉,接着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宫主让苏尘儿一道进了去。虽说苏尘儿如今已卖身给鬼医,然阮君炎却并不这么认为。如今阮家堡虽被一些事耽搁着,然而等麻烦一过,必然会前来寻人。若是……苏尘儿在我荣雪宫的峥嵘幻境里死去,阮家堡怕是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