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珠是个机灵鬼,她心里清楚,但却故意揶揄卫长缨。
卫长缨听出小珠的意思,但她也不直接回复,拿起小珠手中正在纳的鞋底。千层底的鞋底纳得很密,针线也走得很直。
“这鞋是准备给谁纳的啊?我可记得你父亲早过世了。”
小珠一把抢回来,嘟起唇道:“缨娘,这是我给我家兄弟做的鞋,你可别胡思乱想。”
卫长缨扑哧笑出声,道:“给你兄弟做的鞋?我可是不久前听你说,你家兄弟举家南上,敢问你这鞋子做好了怎么给你兄弟?”
顿时小珠红了脸,侧过身子,道:“缨娘,你取笑我,我不理你。”
卫长缨见她臊,便笑道:“好了,不取笑你,不过,你这鞋底纳得可真结实,看来你对穿鞋的那个人情很真。”
“哼!缨娘,你太坏了,你口口声声说不取笑我,却还在笑我。你明明知道我给谁做的鞋子嘛!”小珠又扭转过身子,将鞋底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卫长缨见她有些着恼,忙道:“好了好了,真不说了。”
“缨娘,今日起来就没瞧到赤骨,他去哪里了?”
“小珠,君侯得到丹丘山下的一片草地,如今赤骨正带着他的族人去往那里,他们将会在那片草地上养马放羊,搭建穹庐。”
“啊——那赤骨是不回侯府了吗?他住草地了?”小珠一脸失望,倏地起身,放在膝盖上的鞋底连针线一起落在地上,慌得她拾起,不料鞋底上已沾染灰尘,她赶紧在腿上拍了拍。
“赤骨只是去几天,先安顿好族人便会回来。”卫长缨见她紧张忙道。
小珠这才舒了一口气,但却哼了一声,道:“还以为他去了不回呢?总是看我不顺眼,最好别回来了,一辈子在山下放羊牧马。”
卫长缨见她嘴硬,口是心非,不由掩嘴笑。
小珠眼珠一转,道:“缨娘,你是说赤骨这几日不在府里?”
“嗯,三四日方回。”
小珠面露喜色,她虽说给赤骨做鞋子,可毕竟不知赤骨的脚有多大,只是凭自己眼力来做,如果做得太小岂不是白费一番心血。
她正愁不知如何办,听到卫长缨说赤骨要三四日才回,便想到赤骨房里寻出一双旧鞋比照大小。
“哼哼,永远别回才好,回来就对我横眉怒眼。”小珠害怕卫长缨看穿自己的心思,又欲盖弥彰地讨伐赤骨一句。
卫长缨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她,遂去伙房里,只见清一色的肉食。
“须买些蔬果回来。”
这些北狄人虽来大周两月余,但饮食仍如北狄,卫长缨若让他们习惯大周饮食,也觉得是强人所难,只好是潜移默化。
饮食必须均衡,肉食和蔬果要搭配得当,才对身体有益。
不过主吃肉食的人确实强壮,肌肉结实,两条腿粗得就像牛犊子似的。
卫长缨想起李星回按住自己时,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就像小兔子那样弱小。
想着,倏地卫长缨脸红了,她伸手去摸脸,脸上的肌肤发烫。“我怎么想这个了?真是,不害臊!”她嘲笑自己,不妨脸更热了。
凑到水缸前,只见脖子根都红透,如同染了胭脂。
“我且去市集买些蔬果回来。”
整个侯府除了卫长缨和小珠,余者皆是北狄人,令他们去买,一来语言不通,二不认识蔬果,平日里的饭菜也是小珠另做,几乎算是各吃各的。
“今日给阿郎做几样菜,他那日挺爱吃莲藕。”
莲藕可以做出好几种菜式,比如凉拌藕片、酸辣藕片、醋溜藕片、清炒藕片、油炸藕夹,还有莲藕汤。
卫长缨提了竹篮,打算与小珠一起去市集,刚走到前院便听到小珠的哭声,霎时大吃一惊。
三步并作两步,卫长缨一路小跑到前院,只见小珠噘着嘴唇,泪珠不断往下掉,在她身畔的却是赤骨。
赤骨冷着脸,眼中满是怒意,手握成拳。
“小珠,怎么了?”卫长缨只当两人吵了架,但能让小珠流泪,莫非是赤骨动手打了她?
“缨娘,我要走,我不能留在侯府。”小珠见到卫长缨反而哭得声音哽咽,那眼泪便如秋后的雨绵绵不绝。
卫长缨听到小珠居然要走,急道:“小珠,发生什么事?你说出来。”
“没发生什么事,是我不想呆在侯府。缨娘,我现在就去收拾衣物。”说着,小珠便哭着跑开。
卫长缨一头雾水,想要去追小珠,但追出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身向赤骨走来。“赤骨,小珠不愿意说,那你说吧,出了什么事?”
赤骨拳头越握越紧,手背上青筋暴现,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卫长缨见他也是十分生气,一时倒也不好分析究竟是谁是错,只是这前院是赤骨和一些仆从的居所,那小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赤骨,你说吧。”卫长缨吁出一口长气。
“夫人,是赤骨的错。”赤骨的拳头松开,但他的脸色仍是难看。
“不管是谁的错,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事,这样我才能评判。”
“夫人,不需要评判,全是我的错。”说着,赤骨也要进屋。
两个人都是倔驴,一些事只要说出来就能解决,可这个不说,那个也不说。
“赤骨,可是小珠进过你屋子?”卫长缨叫住他。
瞬时赤骨回过头,他面上颇为惊讶卫长缨过人的观察力,她并没瞧着,却仿佛见着了。“夫人,你实在太聪明了,总也瞒不过你。”
卫长缨轻轻一笑,看来是自己猜对了。“小珠进你的屋子可能实属冒然,但她是一番好意,你千万不可误解。”
“我,我以为她进来偷窃。”赤骨的手又无意中握起拳头,他对小珠并无好感,相反还有几分厌恶。
他本来已带着族人前往丹丘山下,但半途中发现自己的绣囊落在屋里,于是急匆匆赶回来。可是刚进屋就看到小珠手里拿着绣囊,他便认为小珠要偷窃。
小珠被他如此冤枉,没几句就哭起来。
“那她偷了什么?”卫长缨小心翼翼问道。
赤骨从怀中取出一只绣囊,卫长缨看去,那是一只绣着芙蓉花的香囊,花枝绣得甚是精美,花瓣重重叠叠,又勾出数片绿叶,颇有以假乱真之感。
虽未触摸,但卫长缨辨得出来,香囊所用的面料颜色绚丽丰富,是大周最珍贵的锦。
锦中又以蜀锦最为出名,有诗赞曰:东风雨洗顺阳川,蜀锦花开绿草田。
历来蜀锦为贡品,只有朝廷拥有,民间皆不许私用蜀锦。
赤骨居然有蜀锦刺绣的香囊,那多半是大周人送给他的,而且瞧他如此珍视,那只有可能是清玉公主赠他之物,怪不得他会误会小珠偷窃。
“小珠不是这种人,她进你屋子是想寻你的旧靴。”
赤骨浓眉蹙起,道:“她寻我旧靴何意?”
“因为她在为你做鞋子,不知你脚尺码,她又听我说你这几日不在府里,因此才动了心思来你房里寻旧靴比照大小。”
赤骨怔住,浓眉皱得更紧,眼中密织的怒意终于开始消散。
卫长缨凝视他的神色,赤骨与李星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虽然他们同为北狄人,但赤骨的性格过于执拗,这不是说赤骨不及李星回睿智,而是赤骨忠心。
赤骨对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忠心,而后面的人再对他好,他也感知不到,甚至不为所动。
当然赤骨也是非常英俊的,眼眶深凹,显得眼睛比普通人都要大得多,虽然皮肤也比李星回黝黑,但五官突出,使轮廓更为犀利。
“她其实没必要这样做。”赤骨愣了半晌挤出一句话。
“这是她的一片心,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必要不必要的。”
赤骨没再说话,他看着手中的绣囊,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然后仔细地放入了怀中。
卫长缨瞅着他没有丝毫有向小珠道歉的意思,知他个性难驯,只得道:“赤骨,我只希望你不要误会小珠的一片心,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现在去劝小珠。”
她转身走出几步,赤骨叫住她。
“夫人。”赤骨瞅着她的脖颈,脖颈上刀痕早就痊愈了,找不到那道细细的血印。“那天,我不应该用刀对你,更不应该对你生出杀心。”
卫长缨伸手去摸脖颈,这事她几乎忘记了,遂道:“事情都过去了,赤骨,以后就不用提。”
话刚说完,卫长缨便瞧到赤骨身子陡地一僵,眼睛瞪大,卫长缨见他神色剧变,不由自主转过身,只见李星回站在垂花门前。
作者有话说:
东风雨洗顺阳川,蜀锦花开绿草田——出自窦巩《南阳道中作》
第24章
李星回站在坠满蔷薇花枝的垂花门前,脸色严肃得可怕,他已听到卫长缨和赤骨的谈话。
“阿郎,你怎在这里?”卫长缨赶紧转换话题,说着,她便去拉李星回,欲将他带离前院。
可是李星回没有动,眼中怒意翻滚,那日他看到卫长缨脖颈上的伤痕,卫长缨骗他说是树枝刮的,他还信以为真。
但哪里能想到会是赤骨干的。
他只要一想到赤骨的刀横在卫长缨的脖颈上,如果那天,如果没有如果,他很可能已经失去卫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