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快住手!”镖局汉子要冲上前,秦府的守卫全都将他们拦住。
阿念并不为之动容,面无表情道:“愿赌服输,阿关,把他丢进油锅里。”
镖局的汉子当真急了,纷纷喊起来:“不可!万万不可!”
阿关全程带着天真的表情,好像只是小儿在把玩个小玩具。听了阿念的话便提着人往油锅那处走,众人见状齐刷刷跪下来:“李四!你一向宅心仁厚,求你放过我们二当家的!我们绝不会再侵扰你半分!”
阿念并不说话,眼见得阿关已把人举到油锅口,众人纷纷磕起头来,他方才慢悠悠道:“阿关,把人带回来。”
这傻子只听阿念的话,人都快丢进油锅了,一听喊又举着人转身回来。那丁绍轩还没有死透,被丢到镖局众人面前,如一滩烂泥。阿念笑吟吟道:“敝府的下人都有几手功夫,如若诸位还想切磋一二,日后敝府大门常为诸位打开。虎子,送客。”
几人一听,光是个傻子都这么厉害,其他人更不必说,因而再不敢多嘴,背起丁绍轩便狼狈地离开了秦府。
阿念见他们离开,道:“散了罢。以后长点心,这帮人报复心强,指不定哪天又要上门找麻烦。”
那些下人都被阿念的手段吓懵,十分听话地各忙各的去了。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只剩下阿念和秦烨。
秦烨对阿念默然看了一会儿,道:“现在连我都及不上你了。”
阿念松了口气,人往后踉跄了一步。秦烨一把揽住他:“怎么了?”
阿念摇头:“累着了,不打紧。”
秦烨附身将阿念打横抱起来,将他抱回房中,给他端来热茶。阿念喝了几口茶,方才缓过气来,问:“那天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秦烨:“我已派人去找了。有人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阿念:“那是谁杀了林琼?”
秦烨:“你全无印象了吗?”
阿念垂下眼帘,想了想,迷茫地摇头。他是怎样被救出来的,他的确记不清了。但他记得他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倚在林世严温暖的怀中,静静地坐在南京城外。这梦实在太真实美好,甚至是在梦中,他就在祈求自己不要醒来……不要醒来……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他宁愿一辈子都不醒来。
愣神间,他感到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别想了,睡一会儿,我会在这里陪你。”
阿念:“我昏迷的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吗?”秦烨做了个“那还用说”的表情。阿念担忧道:“徽州那边……”
“嗳,”秦烨打断道,“甚么生意能比你还重要?”
这话将阿念触动。他轻叹了口气,睡了下来。不管秦烨是个怎样的人,他这话说得十分窝心。
秦烨越来越像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了。
阿念想,这可真是讽刺,他明明是我的仇人,却把我当做他唯一的家人。
阿全已死,时机已经成熟,已是到了动手的时候……
他的被子被掀开,秦烨躺了进来,道:“我也歇一会儿。这几天也是有点累着了。年纪大了,身体没以前能撑了。”
阿念侧首看看他疲倦的面容,道:“那还不赶紧讨个老婆,等你成了个老菜瓜还有谁肯嫁你?”
秦烨很解风情地轻轻一笑:“有你今日这威严摆在这儿,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往秦府嫁?”
阿念笑笑,并不答话。他平躺着,默然看着帐顶。不久,身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时机已经成熟。阿念想着。然而想到复仇,他的心中并不激动,也已没有了恨。他只知道前方是他必须做的事,他绕不过去的坎。他李念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两个月后,阿念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但已可经常下床走动。然而在阿念逐渐好起来的时候,秦烨却发觉他多了一块心病。这两个月以来阿念不惜代价地寻找他的救命恩人。这事整得阿念日渐削瘦,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哪儿像是找不到了救命恩人,简直像是丢了情郎。秦烨劝了几回,阿念都说知道了,然而一回头秦烨却发觉他仍在追查这事。秦烨察觉到阿念对这事的执念如此之深,怀疑其中有不对劲,便找到当日见过那“救命恩人”的下人逐个细问,只问一句,当日救他回来那人有何异常,有没有缺一条手臂?
那些下人一致咬定那人寻常得不得了,并没有缺手臂。秦烨心下才安了几分,令手下抄了千张寻人启事贴在城内外,之后谁再敢为李四寻这救命恩人,谁便等着收拾包袱走人罢。
在秦烨如此斩钉截铁的阻止下,阿念明面上再也不提这事了,只是让自己的心腹暗中继续寻找那人。秦烨实在管不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那时在徽州出了一件让秦烨焦头烂额的大事——秦烨店铺里的四箱金子凭空消失了。
这回金子是真的消失了,连同箱子一起被人搬空。这消息不胫而走,如同晴天霹雳,将整个秦府都劈懵了。在秦烨知道金子丢了的当日便快马加鞭地赶往了徽州。
秦烨一旦离开,阿念便将他自作多情收养来的孩子丢给了丫鬟,道:“看着心烦,将他领到别处去,别让他死了就好。”
这孩子跟了秦烨的姓,叫秦海川,才三岁。丫鬟见那孩子小得很,于心不忍,便将他领到了下人房中。却也因为那孩子不受李四待见,府中上下也没人敢和他亲热,生怕开罪了李四。海川之前都在爹娘百般呵护下成长。如今阿全和他的娘子相继走了,海川哭着找爹娘找不到,也就变得孤僻起来,不敢和陌生人说话,终日缩在角落里。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李念这头。那一日秦烨那处仍没有消息,阿念坐在窗前,闻到一缕花香,抬头看到屋外春光明媚,亮得晃眼,便问丫鬟:“今儿是甚么日子了?”
丫鬟道:“回少爷,是四月初七了。”
阿念心想,都这个时候了,师叔仍然杳无音信。往年也就出去风流几个月,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想到师叔,未免又想到了林世严。单单是想到林世严这人,他心中便好似被绞了一下。阿念按着心口,眉间的愁绪又添了几分。
如果严哥回来,哪怕让我不要复仇,跟着他走,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手里的一切……
那日他们明明说是一个断臂的人将我送回秦府,不眠不休地陪伴了我十日,他到底是为何会走……我又为何没有早点醒来呢……
之后再去悦来客栈寻他,也并没有踪影……好不容易五年后再次碰面,竟又如此轻易地将他丢了。
阿念思来想去,心中越来越烦,要透不过气来。他起身踱了几步,大喘了几口气。而后取出自己的汗巾来,怔怔地看着上面的李念二字。心想你也叫了五年这个名字,好歹这五年来,你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你到底在哪里呢……
几日后。
门外一个小厮立在门口喊道:“李四哥,有你的信!从徽州来的!”
阿念走到门口,将信接过来一看,是秦烨写来的。看到他的字迹,阿念脸上便绽开笑容来。众人都以为他是想念情郎,只有阿念自己知道他为何这么高兴。
秦烨在信中写道:
“阿念爱鉴:
我至徽州已有月余,与你相距甚远,不能相见,还望书信长往来,互通消息。
此贼手段高明,留下的痕迹不多并不可考。公门查案无果,四箱金子恐怕再难寻回。此刻我已经前往徽州向各大人家借债,还盼我妻将南京城内的事务打点妥当。也望你衣餐增适,切勿受凉。
你我二人数年来风雨同舟,同甘共苦。还望本次你我二人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夫秦烨敬上”
秦烨笔迹有力,言辞恳切,对度过难关这件事充满信心。阿念将信读罢,随手将秦烨几年前送他的鱼形玉佩摘下,递给虎子道:“去当了,眼睛放亮点,当个好价钱。把银钱和我的回信一道让他送给秦老板。”
虎子接过那块羊脂白玉一看,是阿念常年戴着的那块,传说是他和秦老板之间的定情信物。他便站着没动,迟疑道:“虎子跟了秦家这许多年了,如若秦家有难,我们定当有力出力,有钱出钱,这玉佩您一向爱惜,万万使不得啊。”
阿念笑道:“值那么几十两金子,戴你身上,你不爱惜吗?去办。”
虎子看看阿念,见他仍有心情开玩笑,似乎并没有多少不舍,便小心翼翼捧着玉佩走了。
阿念将信揉成一团,随手丢了,就也出门看店去了。他途经吴记馄饨,便进去坐了下来。等馄饨的时候,听到身后那桌几个江湖人在议论甚么事,飘过来甚么“苗人”甚么“成亲”,不由侧耳倾听。
“这向南嫁女儿排场那么大,也是够轰轰烈烈的啊。”有人道。众人附和“是的是的”,又有人道:“要有机会,我也想去贵州看看这排场,开开眼界。听说他家大小姐漂亮得很呐。”
另一人笑道:“这回恐怕没有武林正道会去罢,毒门本来就与武林正道不同路。那向南得罪了这么多人,没人去寻他的麻烦已算是客气的了。”
又有人插嘴道:“何时寻麻烦不好,非要在人姑娘家的婚事那天寻麻烦,这么做未免小气了罢。再说,我听说新郎官也是个中高手,人中俊杰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