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鞅忽然眯了眯眼,也不上前,只是攥了攥袖中微颤的手臂,定定站在十步之外看着景染。
而原本就在严防紧守的凌决闻声顿时率领身后隐卫将这处宫殿层层围了起来。
姜柏奚瞥着周围隐卫,刚张扬地挑了挑眉梢,景染开口道:“与靳鞅也有关的事情,站在这里说也无妨。”
她这一句话落,靳鞅和长孙祈沐的神色都未曾有丝毫波澜,或许有波澜,也惯常不视于人前的敛在了暗下。只有姜柏奚皱眉道:“什么玩意儿?你还当真上辈子欠了她的风流债不成?”
“我有没有欠债,我自己也是不清楚的。”景染在长孙祈沐和靳鞅脸上各自看了一眼,淡淡道:“因为只有她们两个有着上辈子的记忆,而我没有。”
姜柏奚顿时眯起了桃花眼,瞥了瞥同时抿唇的两人问道:“那你又是如何……”
“如何知道的?”景染接住她的话头,忽然低头笑了一下,低敛的声音格外平静,“当然是得益于我原本就不平凡的身世。”
姜柏奚不解明显,景染看着她道:“我之前也曾不解过,就好像我不知道我体内天生便有的灵力是从何处来的。”
“年初,在从青越回甘丘的路上,我曾对你们说过我对它的一知半解。那个时候我其实心下已经有了猜测,但我的猜测也只是窥得冰山一角,没有丝毫的线索能够去证实和探究。或许有一点儿线索,但是那个时候我想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它或许只是一种血脉的传承,再加上我那时已经有了想要在意的人和事情,便未曾再……”
“等等。”姜柏奚插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猜测的?”
“从去年下了岳麋山,回到德钦王府开始。”景染看着她,“你怕是未曾注意过你长安殿的书架上,有一卷青灰色的薄本儿,那上面记载了在青越,乌荔与甘丘三国交界的地方,有一方与世隔绝的异族,这个异族是上古诸神的后裔,他们在世间繁衍了千万年,族主与神女一脉血脉尊贵,掌有通灵神力。”
“通灵神力?”姜柏奚重复了一遍,道:“你是说,你身上的灵力和书上记载的这个异族有渊源?”
“一半是罢。”景染面容平静,“另一半,是我从麟琴那里一点一点知道的。”
虽然未曾对几人多余介绍过麟琴这个人,可是景染心下明白,她们都必然清清楚楚的很,于是她直接道:“麟琴是在八年前,我在醉城救了靳鞅之后,他主动找到我的。那时候他只是向我说了这世上有一处叫做云水涧的地方,那个地方网罗了天底下所有的秘辛。他是云水涧的少掌使,而我——是他一直要找的少主。
当时对于我所有的问题,他都避而不答,只是一口咬定他绝对不会寻错人。我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试探了他的武功,却并未发现他的体内有任何灵力存在的痕迹。于是我便想着,他或许单单只是爹和娘当年留下来的人,而云水涧是爹和娘留给我的势力,便也由着他认主了。
在之后的几年里,我陆续用了他几次,知道了他嘴中的云水涧位于三国交界处,但是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处存放情报的地方,而岳麋山距那里算不得近,所以从未抽空亲自去看过。直到去年我下山回了德钦王府,在紫竹林的书房看到了那本记载异族的薄本儿。”
姜柏奚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时已经了然,如此便算书中记载的异族与通灵神力,已经一一能够和麟琴所说的云水涧与景染自身存在的灵力相对应,所以那本书其实并不是奇闻异志,而是真正的实录。
姜柏奚又问:“德钦王府也有着这本薄本儿?和我殿内的一样?”
“是一样的。”景染淡淡点头,道:“因为它原本就是娘找来看过的,约莫是她当初在德钦王府未曾看全的时候,便诈死去了甘丘找爹,所以之后在甘丘皇宫又搜罗了一本一模一样的,看完之后留在了那里。”
“在来甘丘找爹之前连一本书都未曾看完?”姜柏奚想了想,道:“按时间来看,那个时候爹应当是中了南疆的王蛊,那个死女人是没有闲心看不相干的话本子的。她特意找了这本书来看,必定是有着特殊的目的,所以按照那本书的内容,她是想了解这种通灵神力,为爹解蛊?”
景染不置可否,再道:“我当日在德钦王府看到这本书时,并未知道之后的事情,想的是娘既然收录了这本薄本儿,便可能是她也身负着这种通灵神力,那我便是理所当然地继承于她。娘出身八大世家,八大世家又于数千年前便一同隐世,同属一脉,所以这样按照血脉传承的话,”她顿了顿,看向长孙祈沐和靳鞅,面无表情道:“她们两个也应当是身负这种灵力的。”
“于是在去年从伽龙寺赏梅回来后,我便暗中查了她们两人身上的伤势从何而来。当时从玄魅探得的消息来看,她们应当是在我下山那日,于出青越京城必经的一处京郊马场外围的空旷原野交了手。那时正值隆冬,她们交手后用厚重的积雪将地面搅得面目全非,什么都查探不出来。可是我用灵力将积雪全部扫开后,发现方圆十里的草地,全部在隆冬大雪的时节,长出了满目葱郁的牧草。”
景染将视线落到月色下的草木上,淡淡下了结论,“神祇一族的灵力取自山川万物,自然也能滋养万千生灵。所以这种异象,与她们二人那日交手时动用了灵力逃不开关系。”
这便是间接证明了二人确实身负灵力,靳鞅的面上忽然现出一丝奇异,长孙祈沐却仍旧面无表情地冷硬抿唇。
原来景染竟知道的如此早,姜柏奚闻言也略感意外地看了看长孙祈沐和靳鞅,没有心思理会她们分外的沉默,只是来回翻转了几下手心,低头皱眉道:“可是我是真的没有,难道我不是娘生的?”
“不是娘生的你如今如何能坐上甘丘的太子之位?”
“那可不一定,我是爹和别的野女人生的也说不准。”姜柏奚忽然翻了个白眼儿,“要不然如何解释我就没继承到灵力。”
“那个死女人如何会让他的男人去找野女人,更何况爹生你可是在中了王蛊后,娘又在身边陪着的。”景染瞪了姜柏奚一眼,抿唇道:“你没继承到,自然是因为娘本人原本就没有,你又去何处继承?”
景染看着姜柏奚呆怔的样子继续道:“你怎么不想一下,娘若是自己就拥有这种灵力,为什么不直接便给爹解了蛊,而是还要去百般探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娘若无灵力,你又是如何得来的,还有她们两个?”姜柏奚又看了眼面色淡淡的长孙祈沐和靳鞅,有些莫名地甩了甩袖摆,“难道八大世家的人并不是神祇一族的后裔,你们是继承自父辈?”
“我原本也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在无雪干谷的岩洞时,听到了荔贵妃说晏姨为保全八大世家,而遵旨入了乌荔皇宫。”景染的声音寡淡如水,“那本卷本上记载,只有神祇一族的族主和神女一脉,才血脉尊贵,掌有通灵神力。可是其余族人仍旧钟灵毓秀,凡人难以企及。所以八大世家确实是神祇一族的分支一脉,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血脉的后嗣钟灵毓秀,天资聪颖,所以乌荔和青越皇室,才会在十六年前,分别威逼晏姨和凤姨进了皇宫,生下有神祇一族血脉的子嗣,以求图谋天下。”
姜柏奚脸上忽然泛上寒意,神色复杂地偏头看了靳鞅和长孙祈沐一眼。
“所以这种通灵神力,一定有一种凌驾于血脉传承之上,却依附于血脉而传承的方式。这种传承方式,既然跳脱在了血脉之外,就等于跳脱了这世间最基本的生老病死。”景染声音忽然变轻,坦然转身看向长孙祈沐,“当初在醉城百花节祭花神那晚,娘既然用了两盏注有神祇一族灵力的花灯来试探于我们两个,必然证明她已经摸到了神祇一族的一些门道,认定了我和你,可能就是神祇一族的族主和神女一脉。”
长孙祈沐神色不再冷硬,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默然地回看景染。
“但之后在我们追到云雾山下的溪涧时,靳鞅突然出现,将其中一盏花灯内蹿出的灵力截进了自己体内。当时你就在我身边,我出手抵挡住了两股灵力的侵入,你并未分心分毫。所以在靳鞅突然出现时,你没有任何理由察觉不到,或者说接不住她的一招。可事实就是你确实被她打了出去,受了这一掌。原因是因为你知道这股灵力是什么东西,只能借机任由着靳鞅将它截进了体内,对不对?”
姜柏奚听得骇然,看着没有言语的长孙祈沐惊疑道:“什么叫只能进靳鞅体内,为什么?”
“说得对,为什么?”景染声音忽然变轻,仰头看着中天的孤月,对姜柏奚道:“你不是自小便知道她们两个水火不容,势不两立,那你可知道她们会这样的原因?”
姜柏奚皱眉,还未应声,景染便看向长孙祈沐,继续平静道:“从去年回京,我未曾对你动情之前,便能察觉到你对靳鞅与我靠近的处处防备,之后我一点一点喜欢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时候,你仍旧未曾将这种防备卸下分毫。你对我那么好,将我捧在手心里,泡在蜜罐里,我虽然心中清楚犹疑,还是心甘情愿地处处顺着你,由着你,答应你与靳鞅划清界限,不让她靠近我一分一毫。可即便如此,你那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防备仍旧从未消弭过,而我也一日一日察觉到,与其说是防备,不如说你是忌惮。因为倘若我和靳鞅但凡有所交集,所会触发的东西,是你根本就无法掌控的对不对?”